那位越界的客人：四 無法突破心理安全防線的過客 5 無一倖免

• 「那位越界的客人」導覽頁：https://gemsinstories.com/novel/3022/
• 複習上一篇 👉「那位越界的客人：四 無法突破心理安全防線的過客 4 如鯁在喉」
• 置頂照片提供：@enya

「毒草共香花同生，牛鬼蛇神與麟鳳龜龍並長。」
──毛澤東，《事情正在起變化》

「喂？爸，我手機沒電了……剛剛才看到訊息……。」方念薰打電話給爸爸。

「念薰！終於有你的消息了！」方爸爸的聲音顯的非常急促，背後的環境音有點吵雜，依稀傳來廣播的回聲，想必是正坐在密閉的計程車裡。「我們再十分鐘左右就到了！」

「喔，好，知道了。」

該來的躲不過吧？紙包不住火，遲早要坦白的……。

放下手機，方念薰頓時感到口乾舌燥，走進廚房倒了滿滿一杯水仰頭咕嚕咕嚕喝掉。奇怪了，通常喝下感冒熱飲後會嗜睡呀，怎麼心臓還是怦怦亂跳？他把杯子放到自動咖啡機下方，調整咖啡豆的濃度到最濃、水量最少，然後按下啟動鍵，瞬間滿室嘎拉嘎拉的磨豆聲響，蒸氣與液體同時冒出，猶如此刻內心沸騰的喧囂。

方念薰兩三口就喝完了這杯極濃的咖啡。邊喝邊回想，感冒熱飲、止痛藥、咖啡……，整個白天自己都在喝流質？

唉，現在還顧的上健康不健康嗎？只要待會有辦法正常的跟爸媽講話就好了………。

電鈴「叮」一聲響，這不是方爸爸通知方念薰幫忙開門，只是告知：「他們人已經到了，要上樓了」。

方念薰定定站在客廳角落，像尊融入背景擺飾的雕像，他聽見鑰匙旋轉大門發出「達、達、達」的聲音，然後靜靜看著兩扇門依序被推開……。

「孩子？」

方媽媽率先發出喊聲，兩眼著急的搜尋到站得老遠的方念薰：「你怎麼了？」邊問邊走近。方念薰所站的角落已經抵到牆邊，沒有再往後退的空間了。他的臉部被母親的視線牢牢抓住，母親的表情變的詫異扭曲：

「你怎麼傷成這樣？發生什麼事了？」

還留在後面鎖門的方爸爸，聽到方媽媽的聲音透露出驚慌，讓他本來就焦急的心情更加慌亂，鎖好門連忙扭頭，見方念薰戰戰兢兢的躲在角落，既沒坐下也不回話，滿頭亂髮、肢體僵硬、一臉傻楞的模樣，彷彿風吹過來，靈魂就要飄散到四面八方。

不對勁！！

方爸爸大步走過來，定睛一看立刻知道為什麼方媽媽的語氣會那麼惶恐，女兒的氣色有夠差！額頭腫起超大的黑青色瘀傷，突起的瘀青把額頭皮膚撐出一球光澤，但圓體的表面爬出蜿蜒扭曲的紫紅色血絲。雙眼下方掛著厚厚的眼袋、深深的黑眼圈，絲縷狀的血管滿佈眼白，腫起的右眼整顆都染上鮮血的顏色…….

「到底是誰！！！」

怒不可遏的方爸爸，用盡全身力氣壓抑才沒有狂吼咆哮，但爆發的音量已轟到方念薰的耳膜嗡嗡作響：

「到底是誰把你弄成這樣子！！！」

「…….。」

方念薰低下頭，明明是受傷的人，卻像做錯了事情不敢承認。

「你說喔！今天沒講清楚我們就這樣耗下去！」怒氣衝天的方爸爸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孩子，」方媽媽說：「你坐下來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說給我們知道。」

方念薰木然的被媽媽拉著坐了下來，親子三人在客廳裡陷入一陣沉默。炎夏的週日中午時分，竟有股冰冷的戰慄正在蔓延。

每過幾分鐘，方爸爸跟方媽媽就輪流問一句，也不曉得僵持了多久，方念薰終於鼓起勇氣開口：

「我昨天晚上去江士泓家看他媽媽，只有江媽媽一個人在家，然後……不知道哪句話惹她生氣了，她就用椅子砸我…….」

「什麼！？」

「他攻擊你！」

方爸爸跟方媽媽異口同聲的驚呼，然後兩個人像被炸開的鍋子，接連甩出質問：

「不管怎樣生氣都不可以動手呀！」

「你不是上禮拜才第一次見到他嗎？」

「隨便打人，這是什麼心態呀！」

方念薰的耳朵跟腦袋瞬間塞滿父母的關切跟憤怒。其實，這些問題她何嘗沒有問過自己？卻總是那個令人無力的答案……

「我後來才知道……江媽媽有思覺失調症很多年了…….他可能控制不住自己……。」好不容易出現一個父母換氣的空檔，方念薰囁嚅小聲地說。

「……！！！」

現在換來父母一陣駭然的沉默，兩個人面面相覷。多年來的夫妻默契，他們從對方眼中讀出相同的驚愕：

「是指精神分裂嗎？」

「女兒被精神病患者攻擊了？」

而多年來的夫妻默契，也讓他們沒有把這兩句心裡話說出口。

過了許久，是方爸爸打破了寂靜：

「你……事先知道這件事嗎？」

方念薰好像被踩到痛處了，突然感到一陣鼻酸，喉嚨發不出聲音，吃力的搖搖頭：「不知道…。」

方爸爸嘩一聲猛然站起來，不可置信地指著方念薰大聲問：「你不知道！？」接下來爆出一連串氣急敗壞的責罵：

「你說你跟那個誰交往了多久？五年？五年耶！五年了你都不知道！」

「他為什麼沒有告訴你？這種事情怎麼可以不坦白！」

「現在出事啦！他要怎麼為你的受傷負責？」

方爸爸見方念薰老是一言不發，明明就只是男女朋友，卻像個委屈的小媳婦不敢申冤，愈講愈惱火，手指用力對著女兒：

「阮干係安奈甲恁教A？！」

「恁那A蝦瞇攏謀問呼清楚啦？！」

汗流浹背的方爸爸用手背大力抹掉人中冒出的汗珠，想到女兒非但不肯坦白，甚至還幫忙粉飾！那付懦弱膽怯的模樣實在愈看愈氣！

「恁謀歹謀誌走去伊叨係要衝蝦啦？」

「恁系頭殼壞去喔！！」

方媽媽見方爸爸已經氣到失去理智了，連忙打斷他，問方念薰：

「江士泓知道你被攻擊的事情嗎？」

方念薰說：「我沒有跟他說…….，因為……他不會相信吧……我不想說了以後還被懷疑…..自取其辱……，而且江媽媽是他這輩子最需要去保護的人…….。」

方爸爸實在聽不下去了，一掌用力拍向桌子，把手機震的「啪」一聲摔掉到地上：

「方念薰！你知道自己現在在講什麼嗎？！」

「不管他們母子是誰要保護誰，現在的事實擺在眼前：就是他沒有辦法保護你的安全！」

「你們現在只是交往階段喔，就發生這種事情，以後還會發生什麼更嚴重的狀況都不曉得！」

方爸爸深深吸一口氣：

「我不贊成你們繼續交往。風險太高了。」

方念薰啞口無言，或許父親說中了自己內心一部份隱藏的恐懼。他確實不知道李美華跟江士泓還隱瞞了什麼秘密，他也無法肯定江士泓能在這樣的緊繃關係中發揮什麼功能？畢竟在針鋒相對、衝突與權衡的情境下，總有立場的分別，不同的期望與壓力，會讓所謂「面面俱到」的角色不復存在。

方媽媽見丈夫跟女兒的臉色愈來愈難看，內心也是千刀萬剮，長嘆一口氣：

「孩子，江媽媽的疾病很令人悲憫。醫學方面的協助，他們都有在進行了，這部分我就不再多說……，」

「媽媽換個角度，從佛經裡跟你講人被疾病纏身的原因：

• 『久處床枕，求生求死，了不可得。或夜夢惡鬼，乃及家親。或遊險道、或多魘寐、共鬼神遊。日月歲深，轉復尪瘵，眠中叫苦，慘悽不樂者。此皆是業道論對，未定輕重，或難捨壽，或不得愈。男女俗眼。不辯是事。』
  • → 久病在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或在夜間夢見惡鬼及死亡的家人親眷。或者睡著時，會夢遊在危險的道路上、夢魘難醒、同鬼神遊走。年久月深病入膏肓、骨瘦如柴，在睡眠中痛苦喊叫，慘悽不快樂的人。
  • → 會有這些症狀，是因為他的罪業還在地獄裡論對，尚未決定他的罪業輕重，在罪業未定之間，需先承受這些果報：壽命已盡的人，卻放不下、捨不得人間，無法解脫；壽命未盡的人，也無法真正痊癒，於是病苦纏身。
  • → 世間人的凡夫俗眼，看到了這些久病惡相，卻不了解真正的原因，其實就是累世罪業尚在論對之中。
  • 《地藏菩薩本願經》如來讚歎品第六。

• 『或夢或寐，見諸鬼神乃及諸形，或悲、或啼、或愁、或嘆、或恐、或怖。此皆是一生十生百生千生過去父母、男女弟妹、夫妻眷屬，在於惡趣，未得出離。無處希望福力救拔。當告宿世骨肉。使作方便。願離惡道。』
  • → 在似睡非睡、似昏似醒之際，見到各種鬼神可怕的形像，有的悲傷、有的啼哭、有的憂愁、有的嘆息、還有的恐怖恐懼，樣子都非常悽慘。
  • → 這些都是過去千百世裡已經往生的父母、兄弟姊妹、夫婦眷屬，淪在地獄、餓鬼、畜生的惡道中無法脫離。
  • → 在惡道中受苦的各種鬼神只能託夢示現，告訴曾經宿世的親人，希望能夠修佛法救拔祂們，使祂們早日脫離惡道，解除痛苦。
  • 《地藏菩薩本願經》如來讚歎品第六。

方媽媽接著說：「從佛法的觀點，罹患被過去世的六親眷屬、怨親債主的鬼神形象纏縛的心理疾病，是自身的業顯現，除非是修功德、結善緣回向救拔祂們，讓祂們脫離惡道之後，就不會再來纏縛。」

「這必需要本人自己願意修佛修福，或者是他的子女、旁人，發精進勇猛心修行佛道去幫他化解。但這非常困難，因為世人對自己今生的六親眷屬尚且不顧了，何況對他人宿世隔陰的六親眷屬，更發不起慈悲超度之心。」

「疾病纏身的江媽媽把江士泓帶大，是非常辛苦的。我敬佩她這一點。」

方媽媽又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的對方念薰說：

「但是，作為一個母親的心情，自己孩子的遭遇會更讓我憐惜。」

「孩子，沒有誰可以永遠保護誰，即便是親子。也沒有任何人能夠告訴你，什麼才是正確答案，即便是父母…..。」方媽媽邊說，邊伸出手握住方爸爸緊握的拳頭。

「就算你是我的血脈骨肉，我私心想永遠保護你、教導你，但心裡也明白，那都是有限的、暫時的，沒有誰有辦法永遠陪在另一個人的身邊。」

「身為母親，我只能祈求自己的孩子，在每個路口都擁有足夠的智慧去作出判斷。要走哪條路，都是你自己的選擇，只有你可以永遠保護跟引領自己。」

方念薰聽到這邊，忍不住心情激動、泫然欲泣，抬起了頭，看到母親已悄然滑下兩行眼淚，母親是用了多大的慈悲心才說出上述一番話語？

再轉頭看父親，方爸爸正咬緊著嘴唇，手還在兀自顫抖著，說：

「傷在兒身，痛在父母心，我們比你還要痛苦…..。」

方念薰從沒見過父親掉淚，但此時卻見他眼角閃爍的水珠，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父親的咆哮從頭到尾都不是憤怒，而是心疼骨肉，想要竭盡父母之力為子女遮風擋雨。

夕陽西下，方爸爸、方媽媽回去了。關上門的那一剎那，方念薰背靠著門滑坐在地板上，雙手抱著頭，深深埋進自己的膝蓋。他的眼淚撲蘇蘇往下掉，哭到泣不成聲。父母已經表達得非常明確了，對這個事件給予最廣的解釋、最大的寬容，同時也在抒發了為人父母的心聲之後，把所有空間給予方念薰，讓他自己去作後續的判斷跟選擇，不再介入……..，

但是……..一旦決定權交到了自己的手上，卻是那麼沉重！方念薰比任何時候都還要迷惘！這個時候，方念薰寧願有人過來告訴他應該要怎麼做！就直接告訴他，去罵、去恨、去撕破臉！或者告訴他，過去的事就假裝沒發生過吧，反正也沒斷手斷腳或者毀容，以後避免單獨接觸就好！

真的，極度脆弱紛亂的時刻，特別希望有人強勢明確的告訴你：「就這麼做！」然後，未來無論自己是過得快樂或者痛苦，在感情裡擁有尊嚴或者卑微，都可以把不愉快的責任甩鍋給當初給他建議的人！！多麼輕鬆？就讓別人為自己的失敗負責！

像現在這般黑洞洞、茫然未知的景況，太讓人心力交瘁了……，明明驚魂未定、傷痕累累，卻連怨不怨恨、同不同情，自己都沒有主張！善惡念頭錯亂消長，迷惑混亂，腦袋緊緊箍住千頭萬緒，但心中的光明隱晦不顯，除了疼痛欲裂，竟沒有絲毫能夠讓自己作出決定的線索。

人在神志不清的時候，身體的記憶庫會自動跳出來接管生理機能的運行。蜷縮在門後抱頭痛哭的方念薰，此時腦海開始不斷縈繞迴響自己每日早晚課頌的佛經中的幾句話：

「阿娘懷子，十月之中，起坐不安，如擎重擔，飲食不下，如長病人。月滿生時，受諸痛苦，須臾產出，恐已無常，如殺豬羊，血流遍地。」

「受如是苦，生得兒身，咽苦吐甘，抱持養育，洗濯不淨，不憚劬勞，忍寒忍熱，不辭辛苦，乾處兒臥，濕處母眠。」

「三年之中，飲母白血，嬰孩童子，乃至成年，教導禮義，婚嫁營謀，備求資業，攜荷艱辛，懃苦百倍，不言恩惠。」

「母年一百歲，常憂八十兒，欲知恩愛斷，命盡始分離……！」

噢…….我真是枉費父母生養疼愛的深恩，不孝至極呀……..，方念薰自責不已。

「假使有人，左肩擔父，右肩擔母，研皮至骨，穿骨至髓，遶須彌山，經百千劫，血流沒踝，猶不能報，父母深恩。」

「假使有人，為於爹娘，打骨出髓，經百千劫，猶不能報，父母深恩。」

「假使有人，為於爹娘，吞熱鐵丸，經百千劫，遍身焦爛，猶不能報，父母深恩……。」

此刻，方念薰覺得額頭隆起的瘀青不怎麼疼痛，眼球爆出的鮮血不怎麼嚇人。李美華兇惡的表情沒什麼好令人畏懼的、江士泓的隱瞞也沒什麼好讓人心寒的………..

因為凡此種種，都比不上讓父母難過，還要更令方念薰痛楚。而更令他揪心的，是自己因為愚昧膚淺犯下的過錯，連帶讓父母承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的折磨。

江士泓掛掉電話，有點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已經接近三個月了，他沒有跟方念薰碰面。

其實兩個人也不是完全沒有聯繫，平時還是會傳訊息、打電話……，剛剛掛掉的那通就是跟方念薰的對話，但總覺得話題愈來愈少。

這段時間，自己的心力確實都放在家裡，張叔叔開刀之後，從加護病房移到普通病房，前後住了一個月才出院回家，現在要服用控制血壓的藥物、定期做復健活動，然後每隔一段時間，需要再到神經外科回診。

頭一個多月，不分平日、假日，江士泓只要一有空就回中壢，跟方念薰的談話內容，也幾乎都在說張叔叔恢復的進度。方念薰得知張叔叔漸入佳境的消息，似乎也相當欣慰。

等張叔叔的情況穩定了下來，江士泓卻驚覺自己不知道要跟方念薰講什麼了，就像一個最熱門的焦點已經下檔了，卻遲遲找不到接檔的劇情。每次重啟話題，才三言兩語就講不下去了，他有點納悶：

「我有這麼不瞭解方念薰嗎？怎麼都沒辦法引起共鳴呢？」他努力回想在張叔叔生病的這段期間，方念薰的生活到底過得怎麼樣、她最近在忙什麼、快樂跟煩惱是什麼？腦海竟是一片空白。「奇怪了，難道都在講自己，而沒有關心到她嗎？」

江士泓有點心虛，卻又不甘心的嘔著氣：「但我是不得已呀！最近那麼忙！」

江士泓比較了兩個人前後相處的差異，方念薰好像變的比較沉默了，不再主動分享自己的生活，要被問到了才會回答，而且回答也相當簡短。如果江士泓沒有繼續開啟話題的話，方念薰也就任由尷尬的氣氛籠罩著，直到有一方說再見。

而且以前方念薰總是喜歡問問題，不只愛發問，還會自己到處查詢。江士泓甚至擔心過，如果被她發現太多相關訊息，可能會聯想到奇奇怪怪的地方去，影響她對感情的觀感……。但是……是錯覺嗎？方念薰似乎已經對自己不再好奇？

江士泓點開手機裡的行事曆，搜尋有什麼時間空檔可以把方念薰約出來……週末，已經是不可能的了，這三個月來，李美華跟張俊銘對自己的依賴愈來愈深，非要等江士泓回來中壢才去辦事情。加上，自己也放不下心吧，總覺得應該要回去陪著才行。

上個禮拜，他本來有問方念薰週末要不要跟他一起回中壢的，卻是一次很不愉快的通話經驗：

他那時候問：「念薰，這週末你要不要跟我去中壢？」

方念薰警戒的反問：「蛤？為什麼要我過去？」

江士泓說：「因為……你上次去我家吃飯的時候，好像也對那附近的景點滿有興趣的，我們可以再去逛逛呀。」

「我對那附近沒興趣。」沒想到方念薰直接拒絕，還冷冷地說：

「你要回去陪家人就回去，不要約我一起過去，假裝這樣就是有在陪我。」「我討厭被順便。我又不是附屬品！」

江士泓驚訝地說：「你幹嘛？吃錯藥囉？上次你過去的時候，我媽跟張叔叔也對你挺好的呀！」

「………….」電話那頭傳來長長的沉默，江士泓有種不祥的預感，彷彿看見方念薰臉上正漸漸浮出不以為然的表情，果然，她說：「你媽真的有對我好嗎？」

「喂…….」江士泓也不高興了，「幹嘛口氣那麼差呀！就已經跟你說過，我媽有點心理疾病，她有時候情緒比較直接，如果講出得罪人的話，你就不要往心裡去嘛！」

「…………….」

電話那頭又是沉默，方念薰究竟是在鬧什麼彆扭！？江士泓試圖再擠出幾句安撫的話：

「你這次過去，我也會在旁邊注意著，不會讓她再亂講出什麼傷人的話…….」

「我才不相信你！」

沒想到方念薰突然爆怒了：

「不要承諾你做不到的事情！！」

江士泓被方念薰突如其來的激烈反應嚇著了，她到底是在吼什麼？牛頭不對馬嘴！江士泓也被弄到不耐煩了，悻悻然拋下幾句：

「好啦好啦，不去就不去嘛！」

「激動什麼……是誰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嗎？」

「算了，不勉強，反正你們就是不合啦……！」

那次兩個人不愉快的對話，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江士泓還在滑著手機行事曆，試圖找空檔跟方念薰見面的時候，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是李美華打過來的。

「喂？」

「士泓！你張叔叔剛剛走路又撞歪了桌子，還把水果灑一地，全都摔壞了！」李美華抱怨的聲音傳了出來。

中風之後的張叔叔有些後遺症，全身肌肉幾乎沒有力氣，無法出力，左側的肢體也不太協調，走路搖搖晃晃的，甚至拿不到就放在自己身旁的東西。

「唉呦沒關係啦！妳再收拾就好了呀！」能夠救活張叔叔已經是老天保佑了，撞壞桌子椅子、打翻碗盤，又有什麼大不了，江士泓心裡這麼想著。

李美華氣急敗壞地說：「什麼叫做沒關係！一直幫他收東收西的很辛苦耶！又不是你在做，你只出一張嘴當然輕鬆！」

江士泓感到有點煩躁，自從張叔叔生病以來，李美華已經打過很多通這樣的抱怨電話了，而且一次比一次大聲，他懷疑李美華是不是故意要講給張俊銘聽？

「妳不要再一直抱怨了啦！不然等我週末回去，看缺了什麼、壞了什麼，再帶妳去買嘛！」

「又要花你的錢！」李美華依舊不罷休，還在繼續抱怨著：

「開刀、住院，都已經花掉你多少錢了！？」

「愈花愈多、沒完沒了！！」

「好了啦，不要再說這些了……。」江士泓不想再聽這些怨言，草草把電話給掛了。

被掛掉電話之後的李美華，逕自走去吃藥睡覺。她關上了房門以後，中壢的屋子裡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張俊銘這次大難不死，出院之後再也不敢抽煙喝酒了。他依然坐在客廳當中那個沙發的老位置上，但是手指不再刁著丁香菸，也永遠失去了喜歡在睡前小酌幾杯高梁酒，一把把抓起花生米放到嘴裡慢慢咀嚼的幸福時光。

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如今只剩下這張人造皮革的老舊破沙發還陪著自己……，張俊銘低下頭，從沙發斑駁的碎屑裡端詳那隱隱約約透露出的黃色海綿……，疑，海綿是被自己坐扁了、還是每天都飛走了一些呢？

怎麼感覺自己愈來愈矮了？

醫生說，中風的後遺症之一，是會對冷熱、疼痛的感覺變得遲鈍。

但是為什麼，自己的雙眼瞬間就被淚水覆蓋，視線剎那就模糊了起來……？

• 「那位越界的客人」導覽頁：https://gemsinstories.com/novel/3022/
• 那位越界的客人：四 無法突破心理安全防線的過客 5 無一倖免
  • 點看上一篇 👉 那位越界的客人：四 無法突破心理安全防線的過客 4 如鯁在喉
  • 點看下一篇 👉 那位越界的客人：五 遠行憶念 1 何處是家鄉？

1. 光目作品（個人系列）：    那位越界的客人       錄爸媽Podcast的難忘事        防疫•發便當    （👈 可直接點選進入導覽頁）
2. 光目作品（合輯系列）：  渡 ‧ 彼岸       「寄語」系列～長期開放投稿           Podcast節目         （👈 可直接點選進入導覽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