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磨難(9)術後—看護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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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少人力，令人著急。

住院開刀期間先生排除萬難來陪我，但他白天要上班，傍晚要照顧兩個住處（婆婆住處、我們住處）的瑣事，夜間在醫院也幾乎無法休息，忙到鼻竇炎又復發了。眼看住院已經三天，實在不忍心他繼續這樣操勞下去，於是我在高中群組求援，浣熊說他當天下班以後回家收拾一下，晚上就可以到醫院陪我，真是感動萬分。沒想到，當天晚上護理站也通知我們看護中心待會兒就會派人過來，我趕快聯繫浣熊，他正準備出門，於是說：「好，那我就先不過去了，如果看護不ok再跟我說，我隨時可以過去。」有這樣真心的朋友實在太好了，真是三世修來的福氣。

不久，看護阿姨頂著一頭酒紅色的頭髮進來，左手提的塑膠袋裝著捲好的棉被、右手提著隨身行李。先生跟她解釋我的狀況，而插著鼻胃管的我喉嚨鼻子跟眼睛都很不舒服，站著沒有多說話。等先生講得差不多了，我揮揮手示意他可以先離開，他有點不放心，但低頭看看手錶：「還得趕在診所關門前去看耳鼻喉科呢」，只好背起包包說：「那我先走了喔。」我點點頭。過沒五分鐘看到到他傳來訊息：「北皮，如果看護阿姨不好要立刻跟我說喔，就直接換掉沒關係。」嗯，有這樣真心照顧自己的老公實在太好了…….

看護阿姨看我精神委靡不方便講話，就都先用問句，讓我可以點頭、搖頭或頂多講幾個字就能夠溝通。當她問到：「要不要幫你擦個澡、換衣服，比較好睡覺？」我連忙點頭，畢竟從住院以後都沒有擦澡。看護阿姨才做幾個動作，就感覺她很有經驗，沒有把還帶著點滴、鼻胃管、尿袋的我搞到手忙腳亂，沾了溫水的濕毛巾用適度的力道擦過身體，換上乾爽的衣物以後，頓時感覺身體輕鬆不少，一陣睡意襲來，跟阿姨說我去躺一下。

因為我們是包房，兩張病床都可以使用，半夜昏昏沉沉之間，側身看到躺在隔壁床的看護阿姨好像跟剛來報到的時候不太一樣？酒紅色的頭髮怎麼不見了？這時突然想要上廁所，出聲喊阿姨，她應聲爬起來扶我，這才看到原來她戴著毛線帽，心想醫院有那麼冷嗎？我去廁所的時候只要動作稍微大一點，拉扯到鼻胃管就很想吐，才在廁所裡乾嘔，護理師剛好敲門進來，阿姨轉頭說：「她又在吐了。」等我好不容易走出廁所，問護理師：「是不是剛剛打的藥會讓我很想吐？」護理師說：「剛剛打的是止吐藥耶！」她邊檢查鼻胃管邊說：「怎麼那麼奇怪？我待會再進來找你喔！」我一旦清醒了就不斷感覺噁心，在病床上輾轉難眠，看手機時間已經凌晨一點多了，不舒服的感覺讓我連滑手機都沒辦法，抓著塑膠袋又是一陣乾嘔，此時病房門又被推開了，住院醫師跟護理師一起進來檢查狀況，確定鼻胃管位移了，於是決定抽出來。抽的時候我眼淚狂飆，看護阿姨跟護理師一人一邊壓住我的手臂，抽出鼻胃管以後我忍不住一直咳嗽，咳完以後整個人活過來，我感動地跟護理師和住院醫師頻頻道謝。這時候眼睛也比較看得清楚周遭了，疑，看護阿姨竟然是滿頭白髮，她正轉身回去戴上毛線帽呢！

我不是會主動攀談的人，況且只要能夠幫忙到我住院期間的照護，阿姨幾歲、從哪裡來，都不要緊。接下來的幾天，阿姨斷斷續續談到自己坐公車不用錢，所以推測年齡超過65歲，她在台灣從事看護有20多年了，但是早年在家鄉福建南平的時候，照顧肝硬化臥床的丈夫六年直到他46歲過世，之後就一直做看護工作。阿姨笑笑的說：「我妹妹說，我一輩子都在照顧人。」「這是滿辛苦的工作耶，有些病人體重太重、年紀太大、行動不便，阿姨您也會接嗎？」我問。

阿姨說：「看護中心有時候派出來的工作就是這樣的病人，但我現在年紀大了，這類工作沒辦法接。我現在主要都在這間醫院工作，如果看護中心通知說有哪個病房的病人在找看護，我都會先去看一下，如果可以接的話我就接。」疑？所以我也被「事先」看過囉？不禁這麼想著………。某個晚上看護阿姨問：「我有一個同事剛剛在XX科的病房下班，問可以不可把東西暫時放過來，他明天早上接著再去XX科上班？」我說可以呀。當看到她同事的時候，同樣是一手提著捲好的棉被、一手提隨身行李，突然發現自己窺見了一個在醫院病房流轉的工作群體，他們看似低調，但對各個病房瞭若指掌，同時在沉默中行使對雇主的反向選擇權。

看護阿姨的訊息和電話很多，我在休息的時候她幾乎都在回訊息，偶爾聽到她講電話，除了看護中心的聯繫以外，還有之前找過她的雇主問能不能再過去照顧家人。我問：「阿姨您照顧過的病人又住院了嗎？」阿姨說：「不是，是找我到他們家裡去作24小時看護。」我稍微坐直了身體接著問：「您也可以到家裡去做嗎？費用要怎麼算？」阿姨說：「24小時3000元，吃住由雇主負責，病人要吃什麼我也可以煮，但工作內容是照顧病人所需，沒有做其它家務。」「這樣呀～」我點點頭，然後傳訊息跟先生商量，要不要隔天出院的時候，就請看護阿姨一起到家裡呢？本來先生打算出院後訂一些月子中心的術後餐，但如果請阿姨到家裡，既可以照顧我又可以幫忙做新鮮的飯菜，他外出上班的話也比較放心，於是當天晚上先生到醫院跟阿姨進一步確認詳情，雙方說好請阿姨到家裡繼續照顧我，阿姨也把其它工作邀約推掉了。

我們把一間有單人床的書房給阿姨住，書房就在主臥室的旁邊，我如果需要什麼，出聲的話阿姨都可以聽見。阿姨放下行李後到廚房一看，發現沒有食材、沒有調味料、沒有鍋鏟，連瓦斯爐都沒電了，只有在櫃子裡找到還沒開封的不沾鍋跟湯鍋。我說：「我們沒有開伙，都是吃外面的，或者去我婆婆家吃飯…..。」於是阿姨把瓦斯爐、鍋子清理好，然後到附近買一些調味品跟簡單的食材，主要的食材還是由先生買回來，由阿姨幫忙每天的料理。

由於手術中腹腔會施打二氧化碳氣體保護內臟，術後會有腹脹、腰痠、背痛等不適，手術返家後也有許多限制，需避免提重物、避免彎腰和蹲、避免久坐，以免骨盆充血不適，禁止腿部及骨盆激烈活動等。由於整個腹部裡面因為摘除了子宮、卵巢、輸卵管、17個淋巴、部分大網膜，內部的傷口很大，除了要戴著束腹，起床也要扶著助行器才有辦法施力。

我的肚子有五個小傷口（下方有一些手術中的擦傷），每天要擦疤痕護理凝膠。下圖拍攝於前四次化療時（左上到右下依序為3月22日、4月12日、5月3日、5月24日）。

阿姨住在家裡的時候，我們多了很多聊天的機會。她說20年幾前剛到臺灣就感覺兩地差異很大，她的家鄉在福建南平的農村，過去有很多超生沒有報戶口的小孩，不過務農需要人手，所以很多人躲到山裡面也要生，找個山洞搭個簾子就是遮風避雨的地方，但也因為沒有好好調理身體造成很多後遺症。小孩出生以後也不見得都自己帶，她自己就是由養父母帶大的，雖然知道自己生父生母是誰，但是很少互動，也不算熟。

阿姨說她的兒子一家現在仍住在南平，有兩個孫女，大的已經上大學了，小的還在念小學，她幾乎每天都跟小孫女視訊，也常興高彩烈的放影片給我看。阿姨說她的兒子不希望她上班，但又希望她可以幫忙一點家用，所以現在是半年時間在南平跟兒子一家住，半年時間在台北做看護工作，跟其它看護員合租房子。

「沒有自己的房間，睡通舖。」阿姨說。

「這樣有辦法好好休息嗎？」我問。

阿姨說：「克難一點沒關係，反正有上班的話都住在醫院或別人家裡，頂多班跟班之間回去休息一個晚上而已。」

好拼命呀！都這把年紀了！

難怪阿姨也很省，陪我住院期間每天就從行李裡拿出一大包麥片，一餐泡一些來吃，配自備的蘋果跟橘子。我跟醫院訂的餐常常吃不完，就把果汁、沖泡包分給阿姨，她都留著配麥片。有些我們想淘汰的小肥皂跟毛巾，阿姨也收過去用。還有我在醫院自費打的白蛋白，阿姨也請護理師把袋子留下來，剪開塗抹裡面剩餘的白蛋白，說這個很營養對皮膚很好。

就在我們以為阿姨日子過得很辛苦的時候，有一天晚上阿姨電話講得大聲，把正在睡覺的我吵醒，連在樓下工作的先生都上來請他小聲一點。納悶的是，我們都聽出來她是在跟一個朋友兼房仲講電話，原來阿姨有一間房子託售，兩個人正在討價還價。嗯，或許節儉跟勤快是一種生活習慣，跟經濟條件沒有直接關係吧！

阿姨在我家住到3月6日的晚上，春寒料峭的天氣，夜晚細雨紛飛，阿姨拿著這幾天的工資說：「謝謝你們，我先去附近找個朋友換人民幣。」一如既往，她已經安排好隔天要去哪裡繼續上班了。

記得阿姨說過，因為南平的冬天很冷，所以通常是清明節以後會回大陸。沒想到四月中旬阿姨傳訊息過來，先問候我身體恢復的情況，然後問：「想請您幫忙一下，您家房間月曆有中壢房屋仲介的電話，是否能把那電話發給我，我要找個人瞭解一下情況。」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我想，阿姨之所以可以一直工作攢錢，除了節儉、勤快以外，還有努力保持年輕的外貌（包括戴假髮也是一種賣相），還有敏銳的觀察力與超強適應力。謝謝她那段時間的照顧，也著實讓我增長了見識，無論她現在在哪裡拼博，都祝福阿姨心情開朗、健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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