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身齊家書【番外篇VII】口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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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口琴，是牛仔褲時代的事了嗎？

對我而言，吹口琴，是我一生的甜蜜。

一、從小就是在土地上打滾….

在集集老家時，家道是很富裕。民國四十幾年，在鄉下，家道富裕表示家裡的土地多。鄉下的土地可不是用來囤房的，即使是用來囤房的，也不允許任由他長野草，一長野草，不到三天，保證全村，甚至於全鄉就傳得沸沸揚揚的。什麽子孫不肖，好逸惡勞啦、什麼家門不幸啦，娶了媳婦拉住兒子啦。甚至於更令人啼笑皆非的傳言，幾乎可以把長了幾棵野草的人家給滅頂了。只好乖乖的趕快把那塊地給整出來。

媽媽就是嫁進了土地佔全鎮的幾分之幾，水田，旱田不計其數，更有種著竹子的山頭。

媽媽在十四歲時，父母都已去逝，留下四分水田，一間木屋，二個弟弟和三個妹妹。十四歲的年紀，不管在那個時代，都還是作夢的時代。媽媽卻必須跳脱夢境，挑起養家活口的責任。會作事，會計畫，又肯吃苦，不但沒有餓著弟妹，還都要求他們一定要上學，讀了小學還不夠，一定要考初中。弟弟妹妹也都爭氣，功課都沒有讓大姊漏氣。一家人和和樂樂，相依相扶的，成為鄉間的美談。

我阿公就相中了媽媽。

弟弟妹妹是都讀了初中，媽媽自己卻什麽都没有讀，嫁入豪門後，在都是高女畢業的妯娌間，不知道要做什麼。又當不來少奶奶。於是，就扛起鋤頭，還是下田工作吧。當小學老師的爸爸曾經告訴媽，田裡的工作，有三個長工在做，你不用那麼辛苦，又要下田，又要上山的。媽媽笑了一笑，還是上山下田。

我八個月的時候，阿公往生了。最疼媽媽的阿公一往生，媽媽的噩夢開始。

掌家中大權的阿伯，說：「珠耶（媽媽的名字）真能做，不免彼A長工。」竟然辭掉2位長工。

當年，在鄉下，掌權者，就是家中的皇帝，他所說的話就是聖旨。於是，媽媽挑起了，他原來在娘家管理那四分水田，幾百倍的工作量，而且，妯娌竟然也落井下石，把全部的家事都抛給媽媽。媽媽是很聰明的，時間的分配也很妥當，不但田地裡的活兒打點得穩穩妥妥，家裡的三餐也沒讓大家餓著。

曾經問過媽媽，為什麽阿嫵阿嬸她們都不用工作，媽媽卻要挑糞揀莱的忙裡忙外，連家中的柱子都要刷洗？媽媽說，「憨囝啊，只有~有福氣的人才能做這些事。做了很多很多的事，身體會很強壯，兒女會很孝順。你看，你不就很乖，功課很好，一放學回家就會幫媽媽養雞餵鴨的媽？」

媽媽說的，我不太懂。但是，我知道，媽媽認命。她覺得，她是油莱籽啊命，落在那裡，就認命的在那裡活著，即使很辛苦，即使很卑微。沒有哭泣，也沒有抱怨。冬天，手腳都凍裂了，阿嬤没有叫媽媽買護手乳，媽媽用灶裡面的灰，加上鍋底的黑灰，調著井水，塗在凍裂出血的手上。手凍裂了，流著血，媽媽一樣工作。

爸爸曾經拉著媽媽的手，要給媽媽安慰，媽媽卻掙脫了爸爸，低著聲音說，「被伊又看到，會轟罵~~會轟打。」灰蒙蒙的日子就這樣過了。

有一天，爸爸向媽媽說，我明天帶阿仁去高雄。媽媽擡頭看爸爸，說:「這樣，不會麻煩嗎？」

爸爸說，不帶阿仁出去，才是大麻煩。原來，即使已經結婚生子，非常帥的爸爸，依然是女孩心目中的王子，尤其是看到長期風吹日曬，已經褪了色的媽媽，更是積極想要把媽媽踢除，自己取而代之。帶著我，爸爸也片刻也不放我走，走不動了，用背的，用抱的，都自己來，決不假手他人。等我回來了，向媽媽說明這幾天的行程，媽媽都噙著淚，深情的望著爸爸。

小學四年級的暑假，媽媽說，爸爸考上校長，教育局派爸爸到信義鄉地利國小。爸爸要帶媽媽一齊赴任，媽媽有點遲疑。可能是擔心阿嬤不答應，或者，擔心這一片的田野工作沒有人做，爸爸會背上不孝子的噩名。爸爸說，阿嬤已經同意了，被辭退的二名長工也答應回來了。叫媽媽不用擔心。

二、無意間拾起的口琴

地利真的是好地方。

在玉山的山腳，群山拱抱，有瀑布滋潤，更有可愛純真的原住民。我爭取到讓我獨當一面的農活，又養了不計其數的雞鸭鹅火雞。更好玩的是，我向爸爸說，可不可以養豬？爸爸竟然答應了。

爸爸是學校的校長，媽媽經營了一間碾米工廠。家裡的雞鴨鵝火雞多到不計其數。黄昏，是一天當中最美麗的。不是彩霞滿天，也不是夕陽絢麗，是一家人的團聚。爸媽和弟妹會到田裡幫我收拾，一家人有說有笑的踩著夕陽的亮麗，互依互偎的温馨。

正在開墾另外增租的田地，在草叢中找到一個盒子，裡面有一隻不知道是好的，還是壞的口琴。清洗後，試試看，嘿!吹得出聲音耶。問過地主，他們不以為意，說，忘了，就送給你吧。

有空，就按照盒子的圖示，該吹，該吸;第幾孔是什麽音，弄清楚了。我這才發現，我，不但有讀書的天份，還有吹口琴的天份，不到一個禮拜，就能吹兒歌，吹流行歌。又在同學的教導下，學會了用舌頭打拍子，更創了幾種同學們不會的伴奏法。一時，大家鬧著要我表演。

不過，最常表演的地方是田裡。
工作告一段落，我吹
工作完成時，我吹
心情不好時 心情很好時，我都要吹
口琴，成了我離不開身的伴侶。

三、是朋友也是防身的武器

考上初中，是個意外。

因為，除了功課外，都沒有碰書本。不在學校的時候，都在田裡。不在田裡，就是在豬圈，雞掤鴨寮。反正，這些工作就是忙不完。也在忙這些時，有很大的成就感。田裡的作物，你給他一分愛，他長出十分的成果給你 ; 家禽也是一樣，你看她一分，她就不遣棄你。你蹲下來，他們就就繞著你，啄你，咬你。非常好玩，也非常温馨。

該餵食時，用不同的口琴聲，能召回不同的雞鴨，甚至放養的籽豬都一樣。爸媽看了都嘖嘖稱奇。爸爸告訴媽媽，如果有栽培的話，阿仁是天生的好老師。

讀初中並不如我想像中的快樂。

初中，不是義務教育，註冊的錢，是我爸一個月的薪水。加上住在山上，上學要步行二個多小時，渾身汗臭，加衣滿身補丁，衣衫籃縷，看到我，就遠遠的避開了。我個子又矮，142公分的身高常是同學取笑的對象。
媽媽教我，人窮志不窮，只要努力，將來成功了，就有朋友了。媽媽是我的偶像，媽媽說的，都是天上的綸音。

不過，才初一，就出事了。

穿著漂亮制服，長得白白胖胖的男同學喜歡在我旁邊站一下，宣告一下，他有多高~多帥。就讓他去比吧。反正，比和不比，我都是142，也不會少1公分。有同學看我不大搭理，膽子就變大了，還跑到我的旁邊，用手比，我的身高是到他的那裡。 我也没理他。手是他的呀！他把和我比身高，當做是快樂的事，就讓他快樂吧，我也不會因此少一公分。

有一天，一位沈姓的帥哥特別高興，一直跟著我，只要有女生，他就嘻皮笑臉的比我的頭頂，是到他的那裡。
好像是比出癮了，每節下課，他都一直跟著。到第三節下課，他不但用手比，還大聲喧嘩，出言恥笑。忍無可忍的我，伸出左手，抓住他比來比去的右手，用我的右手，給他肚子一拳。

他呃了一下，倒在地上。好爛喔，這麽不經打，才一拳呢！

我忘了我是拿鋤頭的手，連要賣的大豬都可以空手抓起來，一個温室裡的小孩，當然經不起那一拳的。據說，我把他的肝臟打傷了。

被老師處罰了。屁股被打到爆，連走路都一跛一跛的，擺腳了啦。我也知道，可能還會有報負的行動。尤其是放學回家的路上。

向來，我是不惹事，但是，絕對是不怕事。所以，我會在路邊揀根棍子，當作是防身的武器。有一次，在田裡吹口琴，應該是口水流進口琴內了，聲音不對。我拿著，在水溝裡沖一下，拿起來甩水時，發現，很合手耶，也不佔地方。於是，上學我就帶著口琴。放學，就塞在後口袋。

曾經有人報告老師，說我帶小刀，老師也真的來檢查，沒有呀！是口琴外的亮白色，引起同學的誤會吧。

老師看到我的口琴，還疑惑的問我，你會吹嗎？可能是懐疑我帶著要打人的。其實，本來會帶著，就是準備要打人的。可是，我有苦衷，難道你不懂？忽然想要鬧飢荒，百官上告皇帝，百姓没飯可吃，竟然反問百官，沒飯吃，為什麼不吃豬肉的晉惠帝。拿起口琴，就輕鬆的，又很華麗的，如上良好的伴奏，吹了一首蝸牛與黃鸝鳥，聽得老師和同學們目瞪口呆。不過，口琴還是我防身的武器。

三、當上小隊長

人家說，窮人沒有悲觀的權利。人家又說，要改變現況，就要努力的讀書。

上了高中，媽媽高興得都哭了。我向媽媽保證，我不但要好好的讀高中，還要當我們鄉裡的第一個大學生。一直覺得功課都難不倒我，就有閒畷看些課外的雜誌，也可以寫些文章，試著投搞，竟然都登出來了。有搞費耶，不少喔，登一篇，夠我一個月的生活費。努力的控制自己，寫文章，投搞是生活的一小部分，絕對不要落入投搞的魔障裡。主要的工作是讀書，目標是大學。偶而有空，會吹吹口琴。

學校成立口琴隊，我覺得，與我無關。可是，訓導處没放過我。因為功課一直很好，老師們都很喜歡我。同學們可不一定了。他們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對總共就只有制服這一件衣服，又沒有錢買肥皂，寒暑假還要建築工地打工的我，避之，唯恐不及。我也不在乎，我的目標是大學。除了這個目標之外，都是屁，我也不在乎。
上課之外的時間，我全部都給了課本，也没有時間和空間去搭理其他的事。

口琴隊的老師來了。是很有名的中華口琴隊的老師。他分配了各種口琴的負責人。讓Bass口琴等先練習。再分成幾組，老師帶來的助教分別教小口琴。我剛好在老師那一組。老師聽我吹基本音，叫我吹兩隻老虎，叫我打拍子，我都照做了。老師把兩隻老虎的譜寫下來，在適當的地方打勾，说，拍子打在打勾的地方。

我一下子都懂了，拍子不是想打就打，有樂理要遵循的，像2/4 3/4 4/4的打法都不同。

老師又拿了一首3/4的譜給我。我一想，應該是要出現「碰恰恰」的拍子。就自己在譜上，每節的後兩拍打勾，看熟了，就依樣吹奏起來。

老師說，對了，對了。4/4的如何打呢？我說 隔音一打，要打出碰.拆碰拆的音。老師說，完全正確。那時，我很高興，不過，瞬間，又讓自己冷靜下來。

被任命當隊長，在老師沒來時，帶口琴隊。也就那兩個小時，半小時帶小口琴，一個半小時全隊演練。效果奇好。

沒有人肯當指揮。口琴隊演練或演出不能没有指揮。就我自己來吧。效果真的不錯，還上過中廣的FM呢。

四、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如願的上了自己想上的大學。在鄉下引起了大轟動。當年的大學整體錄取率不到百分之五，國立大學只有百分之0.17。

校園裡有好多社團在招新的社員。像劉佬佬逛大觀園一般。台北，就是台北。

忽然看到口琴社耶！過去看一看。他們問我，想參加嗎？我點點頭。又間，會吹嗎？ 我說 吹過。可以吹到什麼程度？ 我說，進行曲。喔!那很厲害了。今天晚上我們有發表會，你也來演奏一下吧。我點點頭。曲名我寫雄鷹進行曲，演出者寫林明仁。心裡喜孜孜的，走遠了，才發現，我没寫系別。

發表會了，社長和指導老師簡單的說了幾句，就開始了。看節目單，共有七個節目，我主排在第四個，喔!是最主要的演出。心裡很高興。

第一個節目上場了，把我整個震住了。曲子平常，演奏也平常，但是，全程沒有一個破音，沒有一個錯音。

第二個要演奏的荒城之夜，日本曲。是A調的。演出者吹出的是C調，表示口琴是C調的。想不到第二次演奏，竟然是A調的，這個我不會。再來的更可怕，四度合音，大合音。我的天啊，這些是我學都學不會的。這是第二位演出，就這麽厲害，往後的呢？

忽然很恐慌。從後門悄悄的蹓走。不再吹口琴了。把口琴放在書桌的抽屜最前面，随時提醒自己，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五、用音樂凝聚你我的心

再碰口琴，是當老師了。

奉令帶團作隔宿露營，安頓好了帳蓬，才發現沒有帶哨子，可不能用吼的呀。營區，離書局可遠了。這可怎麼辦？忽然，摸到口琴。只好如此啦。

抓著口琴，站在集合場，吹出135135，再做個手勢，大家都過來了。按小隊整好後，我吹個聲音，說，這是起床，這是集合，這是就寢。學生被這別出心裁的訊號樂得眉開眼笑。

孩子出生了，您看 ：一個.兩個.三個。二男一女，每個每個，都像媽媽惠惠，那麽聰明，那麼漂亮，那麼善體人意。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比我更富有，還有誰比我更幸福？孩子的到來，是我再也忍不住，又吹起口琴來了，不過，都是兒歌。和小孩一起亂吹亂玩，說多快樂，就有多快樂。

有一次，和三個孩子一起玩。哥哥姊姊都能追著我跑了，弟弟大部分抱著，我吹著33211235…，越吹越高興，等惠惠來抱弟弟，才發現哥哥姊姊早就被惠惠帶去吃飯了。

惠惠漂亮的眼睛盯著我看，說，你剛才吹的是什麽歌？

我說，兒歌呀，我真快樂呀。

惠惠又問，你腦子裡在想什麼？

我說，想妳，想孩子呀!

惠惠說，才怪。如果想我想孩子，怎麼我帶孩子吃飯你都不知道？

寃枉呀，真的是想妳和孩子呀!

惠惠說，不說實話，不能吃飯。

吹著口琴，我腦子裡想的是：33211。「紅囝仔脱褲。走出來大路，揀到三角褲」。歌詞亂編的，有些不雅，未滿18歲，又純潔，又漂亮的惠惠，我的女神惠惠，當然不宜聽到。

那一夜，我真的沒有飯吃。為了保護我的女神，值得呀！

等要洗衣服了，竟然發現，餐桌上有一大碗，熱騰騰的麵，還有好香好香的蘿蔔排骨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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