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身齊家書──編者序

by 光目

藝術欣賞是主觀的,覺世代選擇推出什麼類型的作品,當然也會有主觀上想要傳遞的訊息。相較於快速的步調、濃縮的摘要、制式的爆點,我寧願用多一點的時間去沈潛,確認自己推出的每一則內容,對於創作者個人以及覺世代平台之間的合理性與連結度,避免為了「有」內容而「出」內容。

覺世代每一個系列問世的背景都有很大的差別。有的系列已經躺在草稿夾裡一年半載了,還是沒有達到我想要介紹的條件。「修身齊家書」系列則是在我人生最低潮的一段時期規劃的;然而相較於父親,我的低潮或許又不及他的千萬分之一。

父親每天早上都會傳一則短文,約20行字,字數不長,但已經持續了將近十年,無一日間斷。到後來,如果早上七點還沒有收到短文,我反而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還會主動詢問。無形之中成為四散在各處的家人之間一種報平安的默契。

母親離世後的某一天,父親突然說他的每日短文要開始寫跟媽媽相遇以來的故事,還要把過去的老照片找出來修復上色,作為文章的搭配。我很佩服他的勇氣,但同時也有點擔心,父親會不會一直陷在母親離世的「境」裡,無法走出悲傷?後來看他的每一則短文,發現都是非常精細的回憶,這幾年因為工作和進修的關係,陸續接觸了許多創作者跟藝術家,可以明顯分辨出每個人在藝術創作的發心有所差異,有的是順應習慣,有的目的在炫技,有的是被市場推著走;像父親這樣老一輩的素人日記,流露樸素真摯的感情,恐怕已無多少現代人能及。

然而,真要推出「修身齊家書」,除了父親的日記以外,我似乎還需要一個觸媒,去啟動內心的開關。2023年春節前後,聽到好多令人悲傷的消息:高中田徑隊的教練田媽,跟母親在同一天離世;星雲大師圓寂;叔叔被檢查出肺腺癌;嫂嫂的大哥被診斷出跟母親一樣的疾病胰臟癌……,如果在這個時候推出「修身齊家書」,意味我要去直面至親身上更多未知的故事:

即便父親的字裡行間都是溫情,但我還是很難從腦海中抹去母親離世以前的病容,
即便那3年半,只佔了她72年壽命的二十分之一;
即便我知道疾病只是她生命中的一小段過程,然而我對她的心疼,卻悄悄放大了疾病對於人生的影響力。


2023年四月份,父親跟住在高雄的嫂嫂聯絡,說要下去看孫子還有她的大哥。我跟父親很久沒有下去了,久到想不起來究竟有多少年。高鐵即將到站的時候,我們傳line聯繫,接著就移步午餐的地點。嫂嫂的大哥瘦成一支竹竿,但精神還不錯,想法也相當理智正面,令人欣慰。雖然我與父親曾經陪伴母親走過一程,但每個個案都是獨立的個體,我們只能傾聽、關懷,誠心為他打氣。

眾人談話間,我無意識的滑動手機,點開幾分鐘前跟嫂嫂的對話視窗,再往上滑一點,赫然出現兩張照片,時間顯示2019年9月3日,我竟然跟她有三年多沒有私line了!!那兩張照片更驚人,拍攝於醫院,是嫂嫂去探望母親時拍的,畫面中的父親跟阿姨一人一邊攙扶著母親,雖然是背影,但我的記憶太深刻,那時候母親胰十二指腸切除術後不久,身上有大大的傷口,還背著4顆引流球,正忍著疼痛下床練習走路。


這張照片一下子將我捲入回憶漩渦,母親皮膚的觸感、溫度,還有聲音,都歷歷在目……好堅強的母親、好可憐的身體…….,我盯著手機螢幕無法離轉移視線,不由得難過起來。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就在我沉入靜默的傷感時,iPhone突然跳出一段自動產生的影片,都是母親生病以前很健康的模樣,每張照片都笑的很燦爛開心,影片裡還有她與愛犬伊凡的合照:


當時我楞了一下,怎麼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又似乎是母親想要傳達給我什麼訊息?我本來有點哀傷的心情,確實因為這段影片的出現而開朗了起來,我把這段影片傳給身旁的父親,同時也跟在大陸的哥哥、基隆的弟弟分享。

從高雄回來後的隔天,剛好要到金山寺跟和慧法師討論五月份幫媽媽作百日法會的事情。師父聽了我的描述,再看了影片之後,說這樣有點神通,是很好的訊息,建議我們家人可以把影片存下來留作紀念。

又過了一天,晚間我跟先生看日本電視台,剛好講到一位女藝人得到罕見疾病「脊髓空洞」。我大吃一驚:「脊髓空洞是罕見疾病嗎?!」因為好多年前就聽媽媽說過很多次她有「脊髓空洞」。隔天我詢問父親,父親說,母親在懷哥哥的時候就講過自己有脊髓空洞了,那是民國67年的時候,但應該跟那位日本藝人脊髓內長腫瘤的情況不一樣,而是原發性的,因為從來沒聽過母親去做過什麼治療…..。

說著說著,我們突然有點明白,為什麼母親的血紅素一直太低、白血球也太低、24小時手腳發麻…..這些頻頻在治療過程中出現的煩心困擾,固然跟化療的副作用有關,但恐怕跟脊髓空洞也有若干關係。

「時機成熟了嗎?」我在心中問自己。


有些迷霧似乎漸漸在撥開。

又或許,迷霧一直都存在,只是有無形的力量在給我勇氣,告訴我不要停止在覺世代灌溉下去。

「老照片中的前進性與歷史性」(https://gemsinstories.com/itinerary/5091/),有父母親Podcast兩個系列的整理,點照片就可以收聽。「錄爸媽Podcast的難忘事」(https://gemsinstories.com/itinerary/3840/),經常被人說寫的太難,要看很久想很久。至於父親的短文日記,他每天都會主動傳給親朋好友了。那麼,還有必要在覺世代推出一個新的系列嗎?我遲遲沒有作出決定。

每個人都有多重身份,在生活遭遇挫折的時後,會讓人想要遁逃到不同的身份裡面去。我是文字跟Podcast的創作者,也是平台的執行人;我有工作、進修、創作、接案的空間,也有私人的空間。二月份以來,我思索了很多進退迴旋的方式,然而,當軟弱遲疑的時刻,總有訊息在指引著我。

是的,藝術創作一定會有用心加工的成分,而覺世代主觀上想要傳遞的,依然是要用創作重整自己破碎迷失的部分,直指內心的幽暗脆弱,從迷到悟,前往生命更光明昇華的去處。新推出的「修身齊家書」對於創作者明仁、對於我而言,都會朝著這個目標邁出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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