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越界的客人:二 我們是超過台灣人認知的外來客 1 也許會出乎意料

by 光目

李美華、張俊銘、江旺的大時代背景,是第一章「穿越國家疆界的客家人」的主線;第二章「超過台灣人認知的外來客」場景來到了現代。成年之後的江士泓習慣怎麼去認知自己成長的環境、保護自己的親人?而當他遇到一個習慣擬定規劃、對有興趣的事物追根究底的方念薰時,他經常表現出的隨興所至跟輕描淡寫,是否隱藏著期待被傾聽及理解的訊息?


江士泓看到方念薰的簡訊之後,按下通話鍵,電話那頭響起她的聲音,問:「喂,你還在忙嗎?」

方念薰跟江士泓分別在台北市文山區跟新北市淡水區工作跟居住。方念薰在一間出版社擔任文案總編,這幾年因為公司轉型,所以她也兼任數位行銷的企劃。四年前方念薰的爸爸跟媽媽退休,她父母因為覺得年紀漸大,在公寓上下樓梯不甚方便,所以搬到深坑新建的電梯大廈居住,她自己則繼續住在木柵舊家的老公寓裡。

江士泓回答:「也沒在忙些什麼,上課的簡報已經修改得差不多了,作文……帶了一大疊回來,結果只改了幾份,明天要再原封不動帶回學校。」

方念薰說:「那你就當作重量訓練好了,運動運動。」她在電話那頭打了個哈欠,繼續說:「這次的提案害我連續熬夜了好幾天,今天好不容易交出去,感覺腦袋快要燒壞了……。」

江士泓突然靈機一動,說:「為了慶祝成功把案子交出去,我明天請妳吃晚餐吧?」他心想,在吃晚餐的時候當面說自己這個週末要臨時回中壢一趟,本來去花蓮的行程需要取消。這樣應該比較有誠意吧?

「蛤?」被瞌睡蟲侵襲的方念薰,還沒有反應過來。

江士泓接著說:「案子才交出去,明天先不要再忙工作忙到太晚啦。稍微休息一下吧?」

但是……這麼臨時的邀約。」

方念薰沒有直接答應。 她是習慣擬定規劃的人,向來不太能體會臨時起意的刺激感和新鮮感。

「而且,我也剛好有事情想要問嘛。」江士泓說。

方念薰覺得好笑:「是想要問什麼?現在可以問呀?」

江士泓說:「妳一直在打哈欠,等明天吃晚餐的時候再好好說吧。」

「厚,」方念薰在電話那頭翻了個白眼,說:「巧立名目耶……,到底賣什麼關子?」

江士泓走進約好的美式餐廳裡,看到方念薰已經到了,她正在前前後後翻看菜單。

江士泓拉開椅子,表情愉悅地坐在對面,問:「在考慮哪些選項嗎?」

方念薰抬頭看看江士泓,說:「你來啦?我覺得花生醬雞腿排漢堡菠菜班尼迪克蛋墨西哥牛肉Taco,看起來都好好吃。」

江士泓說:「那就三種都來,我們一起分吧。」

方念薰闔起菜單,笑說:「選兩道啦,小鳥胃吃不完。」

服務生端上餐點,方念薰面前的菠菜班尼迪克蛋一份有兩顆,她把其中一顆移到江士泓的盤子裡,還把大部分的附餐薯條都挪了過去。同時江士泓也把自己面前的漢堡切開,小塊的那半邊放到方念薰的盤子裡,順便把漢堡裡面的番茄、小黃瓜、醃黃瓜都給了她。

兩個人很有默契的分好餐點,邊吃邊閒聊著。江士泓開始切入主題:「我這個週末要回去中壢一趟,花蓮我們下次再去好不好?

疑,這麼臨時喔?

方念薰叉起生菜邊問:「怎麼了嗎,要這樣放我鴿子?」

江士泓說:「拍謝啦,就是臨時需要回去看看我媽,有些事情想跟她確認。」

「是這樣呀………..。」聽了江士泓調整行程的理由,方念薰心想這似乎沒有拒絕的餘地,於是說:

「喔,好啊。」

「飯店你去取消喔!」

江士泓看方念薰沒有露出慍色,心情放鬆了點,他喝了一大口可樂,問:「妳記得我有說過,我是客家人嗎?

「記得阿,而且我還記得你住在中壢龍岡。考我的記憶力嗎?」方念薰還沒有抽離出剛剛獲知週末被調整行程的消息,略帶不以為然地說。

「哈,但我不是妳以為的客家人喔!我媽是印尼客家人。」江士泓說。

這倒引起方念薰的好奇心了,問:「是喔?我是知道客家人的遷徙範圍很廣,移居到東南亞跟南洋地區的客家人也很多,但是沒有想到,你就是印尼客家族群的後裔。」

她腦內的電流吱吱作響,繼續說:「而且還那麼巧,你媽媽來台灣以後就住在北台灣客家人最多的桃竹苗地區……,」接著想到某種地緣的可能性,又問:「那你爸爸也是客家人嗎?

江士泓輕輕搖頭,說:「不是耶,我爸是《異域》裡面講的國軍,從泰緬地區撤退過來的。」

「哈,柏楊的小說,鄭克保,庹宗華拍的電影。王傑唱主題曲『我們沒有家』……。」方念薰突然開關打開了,喋喋不休起來。她不久前才去印尼出差,對這個國家還依稀有些印象,於是拿起手機一邊查尋一邊喃喃說著:

「恩,對,世界最大的群島國家」

  • 印尼有全境共由17,508個島嶼組成,其中約6,000個島嶼有人居住。
  • 印尼的總人口約2億7,100萬人,高居世界第四。[1]
  • 印尼全國有約300個族群,爪哇族(Javanese)為最大族群,約占45%的人口。官方語言為印尼國語(Bahasa Indonesia),但是地方語言多達700多種。華裔的印尼人約5%,約1,200餘萬人。[2]
  • 幅員廣大,全國分三個時區。五大島嶼為:蘇門答臘(Sumatra)、爪哇(Java)、加里曼丹(Kalimantan)、蘇拉威西(Sulawesi)、巴布亞(Papua)。約有58%人口居住於爪哇島。


她問江士泓:「印尼大大小小的島嶼很多,你媽媽是來自哪裡?」

「我媽是印尼山口洋市的人,印尼語Singkawang,客家話San Khew Jong,在印尼的西加里曼丹(West Kalimantan),妳有聽過嗎?」

方念薰說:「沒有耶,很遠嗎?」

江士泓回答:「聽我媽說,從台灣到山口洋,要先坐5個小時的飛機到印尼的首都雅加達,再換印尼國內線到西加里曼丹省的首府坤甸市(Pontianak),然後再坐3個半鐘頭的汽車,才會到山口洋市。我查過地圖,那裡已經鄰近印尼跟馬來西亞砂拉越州(Sarawak)的邊界了。 」

資料來源:Google map截圖

「那還真是不近耶,你有去過嗎?」方念薰問。

江士泓聳聳肩,說:「我只有在出生後沒多久,被我媽帶到那裡去生活過幾個月而已。不過等到我有記憶以來,就對那邊的環境、親戚,毫無所知。」

方念薰有點詫異的說:「難道你都不會好奇你媽媽出生的地方的事情嗎?」

被這麼一問,江士泓想了想,說:「ㄟ……….好像還好耶,就沒有什麼動機想要知道。」

他回想,可能是每次李美華跟張叔叔談到山口洋的時候,就算是聊二舅李興業、小舅李建邦的生活現況,但總會若有似無地出現驚恐的表情…….,嗯,也許這個「驚恐的感覺」可能是江士泓自己的幻想?畢竟小時候媽媽跟叔叔繪聲繪影的描述讓他印象太深刻了…….,無論如何,這都讓他在潛意識中,對那塊土地的資訊,總是興趣缺缺。

對江士泓的心情毫無所悉的方念薰,已經埋頭栽進了網路世界,她拉著江士泓一起看查到的資料:

  • 山口洋位於加里曼丹島,加里曼丹島面積743,330平方公里,是世界第三大島,亞洲第一大島。
  • 加里曼丹島是世界上唯一被三個國家管轄的島嶼,全境由印尼、馬來西亞、汶萊管轄。加里曼丹島北部的沙巴與砂拉越屬於馬來西亞聯邦。汶萊就位在沙巴、砂拉越的中間。
  • 加里曼丹島南部539,500平方公里的範圍,為印尼的加里曼丹地區,在荷蘭統治時期稱做「婆羅洲」,印尼獨立後改稱為加里曼丹,並劃分成分東加里曼丹、北加里曼丹、南加里曼丹、中加里曼丹、西加里曼丹五省。

資料來源:每日要聞,「一個島分屬三個國家,為什麼沒有統一呢?」2021年3月11日,https://daynews.co/news/3640409/

「疑~而且山口洋市的市長是華人耶!」

江士泓說,「恩,這個有聽我媽說過,她的二哥李興業,跟我爺爺兩個人,現在還住在山口洋。」

  • 山口洋市屬於二級地方行政區,距離西加里曼丹首府坤甸市 147公里,面積679平方公里,分為5個區,26個村落。
  • 山口洋市的人口約26萬,是全印尼華族人口比例最高的市鎮,華人佔62%,其次為馬來族(Malayu)、達雅族、爪哇族。
  • 2007年印尼華裔律師黃少凡(Hasan Karman)當選山口洋市市長,成為印尼歷史上第一位自由民主式直選所產生的華裔市長,任期至2012年。[3]
  • 在華人集中的城市,閩南語、客家話或潮洲話可以適用,例如蘇門答臘島的棉蘭(Medan)、巨港(Palembang),以及江士泓母親的家鄉,西加里曼丹島的坤甸、山口洋。

江士泓默默看著方念薰的手機畫面,正跳出:「2017 年上任的蔡翠媚市長,為第二位出任山口洋市長的華裔客家人,曾任山口洋議長及議員」的消息,新聞裡面說,2019年印尼交通部長Budi Karya Sumadi為山口洋機場舉行奠基儀式,蔡翠媚市長表示希望機場可以在2022年完成,加速當地經濟和旅遊業的發展。[4]

他心想:「如果山口洋的機場建好開放了,媽媽跟張叔叔會更想要回去看看嗎?如果他們找我一起回去,我會想去嗎?

此時完全沉浸在搜尋樂趣的方念薰,突然又「疑」了一聲,說:

加里曼丹島上的土著達雅族(Dayak)有點令人生畏耶!」

「Dayak與臺灣原住民泰雅族Tayal是同一字根,[5]達雅族住在加里曼丹島內陸,是島上最長的河流卡普阿斯河(Sungai Kapuas)上游的人的意思。以前有獵人頭的傳統習俗,現在已經淡化了,以農業、狩獵、捕魚跟採集森林資源為主。」[6]

江士泓突然心中一跳,他有聽李美華跟張俊銘講過Dayak,他們都說「番人」。跟李美華那個反覆出現的驚恐夢魘有關嗎?

其實,江士泓並沒有很想要知道這些。但方念薰已經一股腦把手機塞到他的面前,說:「你看!」

帶刀的達雅人

資料來源:每日頭條,「印尼著名獵頭族——達雅人的恐怖習俗和他們用來砍人頭的曼道刀!」2019年4月20日。https://kknews.cc/world/vremb6a.html

老照片裡的達雅人,後面掛著的人頭骨

江士泓忍不住把頭別過去,說:「手機拿太近了啦!」「好了好了,不要一直看這些,趕快吃東西啦。」

看江士泓略帶嫌棄的樣子,方念薰「哼」的一聲,把手伸回來,說:「我是在幫你補充家鄉的知識耶~」

然後她逕自低頭專注了好一會,才說:

「不過還有些眾說紛紜的講法……似乎1940年代日本人占領印尼時,達雅人有再次獵人頭。」

「還有,1960年代蘇哈托(Suharto)進行大規模剿共,大批印尼華人被視為共黨份子遭到殺害。1967年的『紅頭事件』傳是達雅人頭綁紅巾手持長刀獵殺華人。不過也有人說,這是政治人物利用達雅人習俗為掩飾的政治屠殺,除了煽動達雅人之外,當時也有印尼軍人偽裝成達雅人,實際進行殺害行動。」

「恩……」江士泓聽到關鍵字了。

他有點想要轉移話題,瞥見桌上的食物,催促方念薰說:「漢堡冷掉了!」

方念薰說:「ㄟ,你很冷淡耶~就這麼不想聽?」她邊說邊從漢堡裡面叉出雞腿肉放到嘴裡嚼著,眼睛還離不開手機螢幕。

要是平常,江士泓看到一定會故意笑她:「沒有人這樣吃漢堡的啦,誰會把漢堡分開來吃呀?」但是現在他沒有開口這樣說,反而是腦中倏的閃過一個念頭,想:「也許方念薰這樣跳tone的邏輯,在面對很多外界不能接受的事情時,會有異於常人的反應?」

於是江士泓半開玩笑地問:「妳如果對山口洋那麼有興趣的話,不然這個週末跟我一起去中壢?

他嘴上說的輕鬆,但是心裡緊張到直打鼓,肩頸的肌肉一寸一寸變僵硬,他甚至懷疑對面的方念薰應該側耳就可以聽到自己砰砰砰砰的心跳聲。江士泓知道自己脫口而出的邀約並不是一時衝動,雖然此時臉上掛著漫不在乎的微笑,但心中或許有些期待,世界上會有出乎意料的機率,讓眼前的這個人願意傾聽並且試圖理解他們?

蛤?

這麼臨時喔?

方念薰終於抬起了頭,對上江士泓正投以試探的眼神。


[1] Population Division of the Department of Economic and Social Affairs of the United Nations Secretariat, World  Population Prospects 2019. https://population.un.org/wpp/

[2] 印尼臺灣教育中心,「印尼概況」,http://oiep.thu.edu.tw/tecid/intro3/super_pages.php?ID=page300

[3] [5] 新竹縣政府,「印尼山口洋市訪問團訪竹縣共鳴客家之音與印尼籍新住民歡度秋節」,2017年10月2日。https://www.hsinchu.gov.tw/News_Content.aspx?n=153&s=102707  ;李曉渝 ,「印尼首位華人市長黃少凡-山口洋的發展需要全世界華人的支援」,新華網,2011年2月16日,http://www.chineseoverseas.org/index.php/article/show/id/136

[4] 「山口洋市長蔡翠媚與客聯總會鄉親座談交流」,每日頭條,2019年5月13日。https://kknews.cc/world/42jln5g.html

[5] 「赤道上的長屋:印尼達雅族的社群文化與永續發展」,台灣原住民族資訊資源網,2019年7月。http://www.tipp.org.tw/events_article.asp?F_ID=89399

[6] 蔡舒湉,「婆羅洲雨林的守護者—達雅族」,2021年6月3日,《臺灣原YOUNG雙月刊》91期,https://alive.businessweekly.com.tw/Article/ARTL003005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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