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爸媽Podcast的難忘事(37)困於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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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人對於後事多少有點迷思，認為會有個終點：以為斷氣就一了百了，不曉得那才是中陰身的開始；以為告別式、火化、入塔，就是送完最後一程，不曉得中陰身的壽命有49天，這是黃金轉世期；以為滿七後就功德圓滿，但禮俗上還有每個初一十五、百日、對年…….。

時間不構成我的障礙，反正日日月月，冬去暑來，早晚皆然。我過意不去的，是自從國曆2月2日母親往生以來，一直沒有機會跟媽媽的四個妹妹，我的阿姨們好好做個交代。外公跟外婆有五個女兒，母親排行老大。如果您還沒有聽過吳老師講他們小時候的故事，一定要找時間聽下面這幾集Podcast（點照片進入連結），

母親一開始是勉為其難配合我錄音，說沒有心力。直到講起童年的回憶，她精彩的經歷一段段拋出來，整個人因故事的潤澤變的生龍活虎，更重要的是，單憑聲音表達情緒，不會有人看見她因化療而落髮的頭頂、不會有陌生的眼睛盯著他時而瘦削、時而水腫的身軀；在單純用聲音創作的世界裡，我們掙脫了照顧者或被照顧者的關係，回到更健康的身心，並且把這樣的狀態傳遞給遠端關心我們的人，親友們又驚又喜，問：「養病中的吳老師怎麼還可以錄節目呢？還講的那麼好！」笑開懷的母親，從此成為覺世代Podcast最大的粉絲。

• 這兩篇文章還有相關說明👉錄爸媽Podcast的難忘事(4)「我不是掠奪的士兵」、錄爸媽Podcast的難忘事(8)「瞭解家族史＝掌握自我意識」。

不對勁…..

母親離世以後，我還是有照樣錄音，只是頻率降低了，而且暫時以「阿公說床邊故事」為主，「創作者現聲」延後，「跟教育家爸媽對談」系列的存檔，先不做後製。為什麼呢？因為父親的狀況堪慮。

「祈昱早安，我每天都有讀令尊的line，他跟令堂的愛和深厚感情令人羨慕，但他的過度思念令我憂心。有統計顯示失去摯愛的人在半年內容易心肌梗塞，請妳多陪伴令尊走出來，放寬心過好餘生！」

手機傳來親友的訊息，原來不只是我，許多人都看出來父親的狀況不太穩定。父親在母親離世後，說要寫媽媽的傳記，把她慈愛奮鬥愛家的故事流傳給後代及親友，我本來也說好啊，但漸漸發現內容有點不太對勁，愈來愈強調情愛、太眷戀母親美麗的容顏、太想要延續男女之情了。於是我開始勸導父親，應該把描述的範圍放大，說在你們在不同的環境裡怎麼為生活拼搏、恭敬尊長，如何設法用教育翻轉學生命運等，但父親似乎聽不下去……，突然，5月24日晚上出現轉機，神佛領著媽媽出現了，但不是在我也不是在爸爸的夢中，而是透過了爸媽共同的學生…….

●《地藏經》有云，親人過世以後，如果一心瞻禮供養，菩薩會現身告知往生親人的去處，或者菩薩會現大神力，親領過世的親人在夢中出現。
●爸媽的學生說：吳老師出現時，身旁有文武判官跟濟公禪師，因為有神佛的帶領，就知道不是夢境。吳老師跟學生談了許多過去，也請託學生轉告林老師，說她現在已經跟著千手觀音在修行了，請林老師不要再自責，要好好吃、好好睡，好好放下。吳老師也說，我們的迴向她都有收到了，現在過的很好，謝謝大家的一路護持。

乍聽轉達，林老師驚愕哭得唏哩嘩啦。我非常感謝這位姐姐的及時雨！因為父親對肉體形象跟情愛的執著很深，然而女兒的苦苦規勸，父親很難聽進去，加上他一輩子都在教書，在心理上是抗拒聽他人意見的，這就是「所知障」，當明瞭越多塵世間的學說論調，主觀念頭越強，反而走入一條禁錮的路線，很難再去接受佛法及善知識，因此，本身的知識學問障礙了自己學佛的覺性智慧。

感恩佛菩薩慈悲，親領母親在第三人的夢中出現，經由別人之口，反而更能讓林老師心開意解。

入魔

豈知，這口氣沒有放鬆多久，就迎來更大的障礙。

父親沒有穩定幾天，又開始夜夜不能寐，自顧自地說：「我現在念經的時候都有看見媽媽耶……她來找我……。」還開始寫一些我不敢相信是出自他手的訊息，情緒起伏超大，一下自怨自艾，說自己很爛很糟糕，沒辦法跟媽媽比，努力一百輩子都上不去極樂世界，乾脆不要活了、下地獄好了；一下指天罵地，說辛辛苦苦努力賺錢，但是老婆小孩都不關心他重視他，甚至還嫌棄他……。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在我面前崩潰，嚎啕大哭到渾身癱軟，而他竟然是我的父親。

開導安撫了很多次，情況都沒有好轉，妄念幻想如排山倒海般席捲而來，六月中旬，父親對母親的解讀突然大翻轉，把本來思思念念的愛妻，說成是尖酸刻薄的女性……有一天我收到訊息，字裡行間充斥對母親的謾罵，這已經不是自暴自棄，而是扭曲事實！我再也無法耐住性子，一股怒火直衝腦門，抓起電話立刻打給父親，劈頭就問：「你知道自己都在講些什麼嗎？」接著就爆發了我們父女有史以來最激烈的爭吵。我咆哮，父親罵回來，然後掛我電話，我再打，他再掛，我再打，他再掛。我從來沒有因為一個人氣到怒摔電話，而他竟然是我的父親！

連續被掛了好幾通，我火急火燎騎車衝到父親家，他怒目圓睜，把我又轟又吼趕出門。父親完全變了一個人！我反而不生氣了，因為驚覺事態嚴重！連忙打給和慧法師，師父大吃一驚：「你爸爸已經走火入魔了，他每天一直想著惠惠，結果用惠惠的樣子來找他的都不是惠惠，是他們的冤親債主。」「現在情況已經很嚴重了，他又一個人住，很可能半夜被慫恿慫恿就跳下樓，要趕快幫他拜地藏懺跟水懺，看能不能脫險，你要做嗎？」

「要！」

無論如何，他都是我心目中偉大的父親，我此生敬愛的至親。他只是業障現前而已！

業力

業是行為與起心動念所感召產生的果報，透過因果之間的延續遞變而形成，業力的最根本來自於對宇宙人生真相缺乏透徹的理解。物遷境移、人世變動，都在都向我們明示「世間無常」，偏偏每個人都活在錯覺中，誤以為在變動不息的時空遷流背後，有一個不變的實體。人對這個幻想式的實體加以執取，遂衍生我執，合己意則歡喜，違逆者則憤恨、痛苦，因此煩惱重、是非多、瞋恨強。如果眾生不能覺察自己的習氣，內心思緒恆常散亂，在不明因果的迷惑中，就會受到業力無可奈何的牽纏及束縛，在苦惱中不停打轉，這對生命的進化是一種傷害及懲罰。

《地藏經》有云：「業力甚大。能敵須彌。能深巨海。能障聖道。」即使是行善之人，臨命終時，亦有百千惡道鬼神，或變作父母，乃至諸眷屬，引接亡人，令落惡道，何況本造惡者。此皆是一生十生百生千生過去父母、男女弟妹、夫妻眷屬，在於惡趣，未得出離之故。謝謝和慧法師在那麼短的時間做出處理，至誠感恩五位法師主法兩天的法會，因為有您們的加持，讓父親重業輕報。

《慈悲三昧水懺》云，有三種業：

• 一，現報業，現在作惡現身受報。
• 二，生報業，此生作善作惡來生受報，
• 三，後報業，或是過去無量生中作善作惡，於此生中受，或在未來無量生中方受其報。
• 若今行惡之人現在見好者，此是過去生報後報善業熟故，所以現在有此樂果，豈關現在作諸惡業而得好報？
• 若今行善之人現在縈苦者，此是過去生報後報惡業熟故，現在善根力弱不能排遣，是故得此苦報，豈關現在作善而招惡報？

人非聖者，凡夫很難控制自己的心智，好在爸爸有善根，願意辦法會消災解厄，且在法會之後記取教訓，盡量控制自己的欲想跟妄念紛飛。夢參老和尚有法語：「不怕念起，只怕覺遲。要念不起，那不可能，若你的覺性很高，一起念就能降伏，降伏得很自如。起的念頭不對能馬上覺知，這樣才算有信心；不能覺知前念起惡，止其後念不起者，什麼功夫都談不上的。」

• 有關老和尚的文章👉渡．彼岸：追思夢參老和尚

許久不見的阿姨們…..

盛夏七月，我跟父親終於來到了台南。下圖上，五姊妹跟外公外婆的合影，左下，父親跟三位姨丈的合影，右下，小阿姨跟姨丈的合影。今昔對照，人事已非，但姊妹之間的關心依舊，現在阿姨們把對於大姊的關心延續為對父親的關心。

阿姨跟姨丈有問起一些細節跟醫療上的決定，這是他們埋藏在心底的困惑。餐桌上有限的時間裡，我們講的斷斷續續，回台北以後決定把下面兩集Podcast傳給他們，不確定這樣時髦的玩意兒，阿姨們會不會收聽？但至少我盡了全力。

傷

其實……寫這一系列母親往生前後的文章，比同時間進行的其它事情，更讓我心力交瘁…….。

沒有範本、沒有章節架構、沒有調查對象，每打一個字都像在練七傷拳，內力未臻化境，每一擊都朝向自己的心脈，摧肝損肺。而且一心求痛快反會墜入魔道，那些失去的、健在的，摸得到的、見不著的，此起彼落出現在我周遭，妄想與覺性此消彼長，一不小心就擊中臟腑心智的脆弱部分，讓我時而退縮時而勇敢。不知何時才能內功沛然兼心地仁厚？不再一練七傷，而能手到拈來，調伏內在惡念，從而化解外境的紛擾矛盾。

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想起兩年前錄完講外婆的EP6「悍女慈母，拉著女兒群走過重男輕女的年代」，關掉麥克風，父親先把茶水端出去整理，母親的行動比較緩慢，我一邊收電腦一邊陪她起身。母親忽然說：

「外婆往生的時候，媽媽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蛤？」我驚訝的看著母親。「你怎麼辦的到？」

「因為我知道，我已經替她做了非常多。」母親回答。

她接著說：「孩子，你現在做的比我當時更多。」

「………….」

接下來的那一句話，我們都沒有說出口，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至今也迴盪在我耳裡：

「孩子，媽媽往生的時候，你也不需要掉眼淚，因為你已經替我做了非常多。」母親當時就想這麼告訴我。

對不起，我似乎沒有辦法做到，至今偶爾都會淚眼朦朧。

然而，「不怕念起，只怕覺遲」，生命總有一個終極想要抵達的境界，希望有朝一日我泛起的淚光不再是感傷小我失去了母親，而是感念偉大的母愛，她的恩澤啟迪了我擁有慈悲眾生、為大眾奉獻的胸懷與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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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把這段過程寫出來，沒有要責備父親的意思，相反的，正是因為父親的求好心切，才能讓我們更深刻的去參悟人世間的情、欲、性別、與家人之間的關係。這裡每個課題都是大文章，考量到不是所有讀者都有深厚的佛法知識，我找了幾段一位自稱是佛法入門生的youtuber訪問釋昭慧法師（1957-，佛教弘誓學院創辦人，玄奘大學宗教與文化學系暨研究所教授，師承印順導師）的影片，雖然訪問者沒有完全抓到法師開示佛理的慈悲護生經要，多把焦點放在法師的凌厲口才與清晰邏輯，但這可能剛好是一般人的反應。至於佛學底蘊深厚的人，也可以從法師的開示裡參悟佛陀及印順大師的觀點。

其實很多學說都在論證，開悟的人最大的特徵就是能夠全然安住於「當下」，因此發揮最強大的力量，Eckhart Tolle寫的The Power of Now: A Guide to Spiritual Enlightenment《當下的力量：通往靈性開悟的指引》長年暢銷，如果您真的很抗拒「看出家人講話」，那就聽聽這本從冥想角度探討的內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