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疫•發便當 (2)憑什麼瞧不起訂便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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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異動大批正式員工的單位跟職稱；同時實施約聘僱人員放無薪假。

員工被變相被減薪之後，有幾位不服降等的同仁選擇主動辭職，但更多的，是直接被資遣走人了。

當人事調整名單公布之後，許多已經確定被資遣的員工開始把剩下的休假日用掉，那段時間每天進辦公室的人數少了好多。

職務愈高、資歷愈深的主管，就會愈往後面坐。像雅婷這樣的基層辦事員，就被安排坐在緊鄰走道的第一排，所有進出辦公室大門的人都會首先看到她。

公司大動作裁員之後，雅婷後面區域的座位瞬間空了一大半。之前陳志明主任要交代雅婷做事情的時候，習慣會先起身，皮鞋喀喀喀地往前走5步，站在資深管理師的電腦桌旁，詢問銷售情況或專案內容，通常這時候幾位跟工作相關的管理師、助理管理師也會起身往後走，幾個人圍成一個小圈圈就地討論。

等小組會議暫告一段落，陳志明主任就再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然後清晰的喊聲：「雅婷啊，過來一下。」 同樣的聲量，之前聽起來覺得恰到好處，現在卻覺得自己的名字在整間辦公室裡迴盪，雅婷不由地雙耳發紅。

不過，現在辦公室人變少了，但是中午的餐點訂起來並沒有因此變得比較輕鬆，肅穆氣氛讓雅婷的每個動作都僵硬遲疑。那陣子雅婷還會特別把便當親自送到每個人的桌上，她想要把握珍惜跟眼前同事們的相處機會。 雅婷邊走邊分發餐盒，

她驀地想起「發便當」這三個字的其它意涵……

雅婷想像自己穿梭在同事之間時，突然被遭到資遣的同事指著鼻子怒斥：「走開！妳也是公司裁員的共犯結構！體系幫凶！」 雅婷被自己這個瘋狂的聯想驚嚇呆了，猛然停下腳步。她瞪大眼睛左顧右盼，等確定沒有人注意到自己以後，反而莫名奇妙地噗哧笑出聲。

[我這個旁白會猜，雅婷的笑肯定還混和了那麼一些得意的成分！就算只是那僅僅一些些的得意！]

• 辦公室的空位並沒有維持很久，就被從原本紡織業務部整併過來的同仁補起來了。本來砍到剩五成滿的空間，又再度坐到了九成九滿。
• 除了陳志明主任以外，雅婷又多了一位直屬主管，是由「原紡織業務部主任」林文雄出任的新「業務行銷部」「副主任」。

[唉呀，我知道看官您已經忘記組織圖了，然後又懶得去找第一集對吧？補充一下在這裡～]

只要聽到林副兩個字，雅婷就忍不住翻白眼。

林副身材瘦削，個子不算特別高，但是頭小小的、手跟腳都長長的，身材比例讓他看起來比眾人略微高出一點，可惜兩邊肩膀有點向前凹。

他很少跟同事寒暄，總是眉頭微蹙，目不轉睛看著眼前的東西。那沉浸在自我世界若有所思的樣子，使林副無論走到哪裡都彷彿自帶空氣幕廉，讓人不敢靠近喧嘩；甚至連他坐在位置上時，周邊的空氣也好像都瞬間凝結靜止，大家經過時不禁就自動降低音量。

在林副以及本來紡織業務部同仁搬進辦公室的第一天上午，雅婷就主動詢問新同事訂購中午便當的事情。但是當問到林副時，他面無表情頭也不抬的直接說：「不用了，我會自己準備。」雅婷吃了個閉門羹，心裡不太高興他連正眼都沒瞧一眼，連謝謝也沒有說。

後來有幾次，雅婷因為要送的公文太多、需要核銷的單據量也暴增，加上還要同時準備會議餐盒、以及辦公室的個人便當，讓她整個上午忙得眼冒金星，到中午時一點胃口也沒有。

通常眼冒金星的時候，雅婷會走出辦公大樓，繞繞呼吸新鮮空氣。但是無一例外，她總是會在附近便利商店看見林副的身影。雅婷下意識地觀察林副手上的食物，不是燴飯就是蓋飯、蛋包飯。

「哼，林文雄副主任應該只喜歡用湯匙大口扒飯吧？真是一點吃東西的品味都沒有！！」

[看官您瞧見了嗎？雅婷可不只在心裡碎碎念咧，她臉上還忍不住扁嘴翻白眼吶～！]

只見到陳志明的頭左右擺動、嘴部張合，雙手十指交叉，偶爾兩隻拇指會動幾下，互相繞圈圈，或是同時伸直起來。雅婷木然地看著陳主任，周圍的聲音跟背景好像都被抽掉了，耳膜只傳出自己心跳的迴聲。

自從今早隔壁的空位來了家豪以後

雅婷的腦袋就不斷嗡嗡作響。家豪不是從本來紡織業務部被整併過來的員工，他才大學剛畢業，名牌大學。喔，他說有當過兵了，四個月那種，現在好像不叫當兵是叫做軍事訓練嗎？

才在不久前，陳主任把雅婷叫過去，說：

「雅婷啊，我知道妳辦事員的年資在幾年前就已經到了，但是因為現在大環境不好，所以今年還是沒辦法能讓妳升等，不好意思喔。」

雅婷那個時候雖然表現出能識大體、顧全大局的樣子，但仍難掩失望的說：

「陳主任，我今年好不容易才拿到碩士學位，我這兩年擠出一大半薪水，犧牲好幾個晚上跟週六的時間去上課耶。」

陳主任點點頭，說：「嗯，我曉得，我有看到妳黑著眼圈，上班晃神、半昏迷的樣子……。」

[呦～～雅婷呀，妳聽不出他隱藏在親切友善背後的揶揄嗎？]

「但是因為現在公司人事凍結，甚至還有很多人被資遣、減薪，所以這時候要幫妳升等，確實是有困難。」陳主任的表情更加誠懇了。

雅婷聽著陳主任的說明，想想：「的確，比起失業，自己好像還算是災情小了？」她接著安慰自己：

• 「好在我選的學校離家裡很近。雖然是私立大學，但是時間就是金錢嘛！上完課回家，還有時間追劇；
• 「好在學校老師很體恤在職進修的學生。大家經常因為加班而遲到，老師也不會生氣；甚至還經常提早下課；
• 「好在同學很多是小主管或公務人員，上課發言很踴躍，減輕了我不少上課壓力……。」

[呦～～雅婷呀，妳這是什麼進修的狗屁理由？妳自以為是的方便，難道別人看不出其中的投機跟偷懶嗎？]

雅婷愈想愈合理，終於說服了自己。她接受在大環境下把個人委屈吞下肚的事實。升等就再緩緩吧。

家豪怯生生的自我介紹，說：「雅婷姐您好，我是今天新來報到的助理管理師。」

雅婷不可置信的看著他，牙齒用力咬住兩頰內側的肉，然後不發一語，低下頭在文件上用力塗著立可帶。家豪僵在原地，感覺人中、手心、腋下都直冒汗，只好默默在雅婷左邊的位置坐下來，輕手輕腳地從背包拿出物品擺放到桌面上。

雅婷真不懂，在令人措手不及的疫情席捲之下，公司衡量員工價值的標準在哪裡，是怎麼估算員工可能貢獻的工作能力呢？

1. 是成本？
   • 好幾位本來坐在自己後面的資深管理師、管理師、助理管理師都被裁掉了，只有自己留下來，是因為自己辦事員的薪水比較低！
2. 是經驗？
   • 那家豪大學一畢業就進來當助理管理師的原因是什麼？自己將近十年的資歷就那麼不值得被重視嗎？
3. 是學歷？
   • 那自己今年好不容易拿到的碩士學歷算什麼？難道私立學校的碩士學歷，就比不上名牌大學的大學文憑嗎？
4. 是能力？！
   • 「所以我十年來累積的能力被小看了嗎？」

雅婷聯想到這一點的時候，突然感到氣憤莫名。她決定要好好教育家豪：

雅婷正經八百的向家豪介紹自己負責的這項工作項目，然後鉅細靡遺的說明了起來：

• 「首先，是點餐選餐。我剛進公司的時候，是把店家菜單跟白紙夾在一起，傳給大家寫自己的名字跟要訂的餐點。
• 後來為了要讓大家變換口味又不要踩到雷，我就自己調查周邊店家，建立一個「便當資料庫」，把google評價高的、有名的、最近新開張正在促銷打折的，通通建檔起來。
• 然後每天從裡面選三個店家，每個店家挑兩道推薦菜色，外加一間素食便當。然後列印『今日訂餐單』出來，請大家傳閱填單。
• 可是常常有人猶豫太久，或是寫完就忘記把單子傳下去，搞得我每天上午都要搜尋好幾次單子傳到哪裡了。」

這是家豪進公司以來，第一次被雅婷正眼看著，而且現在的雅婷顯得神彩飛揚，訂便當的工作熱情把她整個人都點亮了。家豪現在很難把視線移開雅婷……，

他睜著圓圓的眼睛，視線穿過圓圓的鏡片望過來，還放緩了咀嚼圓圓珍珠的速度，那專注的模樣，讓雅婷說起話來更加帶勁了：

• 「我的口味跟眼光可精準了，好幾個原本帶便當上班的同事後來都不帶了。
• 而且，我連店家星期幾休息、星期幾最忙都知道。」
• 「送餐取餐也是有竅門的。其實外送員很重要，有的是老闆親送、或者請固定的外送員，但有的店家經常更換外送員。
• 這附近的辦公大樓那麼多，而且到處都是單行道，每棟大樓的樓層標示又很亂，新手外送員很容易迷路，餐點遲到的話保證整間辦公室怨氣衝天！」

家豪現在盯著雅婷的專注視線，已經添加了詫異的成分。他驚訝雅婷對於訂便當的任務展現出如此充滿活力又細緻的模樣，此時的雅婷像是自帶聚光燈，四周的人物場景驀地變得模糊不清。

即使她正在滔滔不絕的訂便當工作，在大多數人眼中只是相當單純的話題，又甚至，微小到不足以被拿出來檢視。

雅婷拉了椅子坐直身體，繼續說：

• 「我進化到2.0版，是開始用『訂便當管理系統』之後。
• 我每天開團、設定截止時間，請大家自己上網登錄。登記結束之後，我再進去管理介面統計餐點，然後打電話訂購。大家過來繳錢的時候，我就在他名字上面點一下。」
• 「但是，不管紙本或電子訂餐都有同樣煩人的部分，就是一定會有人超過時間還跑過來說要訂。
• 真應該叫他們自己打電話去追加啦，但我就是太有責任感嘛。」

雅婷連續講了好多話，覺得有點口渴了，她拿起桌上的四季春珍波椰補充水分。這時候聽見家豪用螞蟻般的聲音提出一個愚蠢至極的問題，她不由自主放大音量，相當激動地說：

「你問陳志明主任？」

「主任那邊當然是每天都要把菜單列印出來，親自拿過去跟他說明『今天有什麼精選餐點』呀！」

「然後再詢問主任今天有沒有要一起訂便當呀！」

「你真是新鮮人，完全不懂人情世故耶！」

[看倌您瞧瞧，雅婷可是以前輩之姿，把氣忿的氣息調勻，表現出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的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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