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身齊家書(88)好好送走妳【完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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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112年2月1日星期三早上，是惠惠的回診日，我必須去醫院幫她看診，但我相當緊張不安，有強烈的感覺想要守著寸步不離，因為今天凌晨的時候，惠惠突然说要坐馬桶，趕緊扶她起來，病中的惠惠生活自理的能力減弱，需要有人協助。扶她到便桶旁坐下，惠惠已經三天來只喝水，什麽也没吃了，我心裡想應該就是尿尿吧，誰知道竟然聽見有便便的聲音，我腦袋彷彿被雷打到，有種不祥的預兆，果然，清理的時候排泄物正是最害怕看到的，都是血啊，眼前一花：惠惠正在清空自己啦………………

上午8點，女兒過來了，居服員也來了，惠惠用眼神示意我趕快出門，她已經病了三年半，消瘦許多，已經很虚弱了，但容貌依然清秀脱俗，眼神清澈。我知道自己該趕快出門，雖然還是很不放心，不過也不能再拖，不敢等公車，直接叫計程車出門，一下車就跑進醫院立刻告訴護理師，請協助安排早早看到醫師。

醫生跟我說了一個惠惠已經高到不可思議的指數，再度確認我們選擇居家安寧，沒有要送醫院的決定，然後說：「北北，我開醫師診斷書給你，如果阿姨的時間到了，你們叫禮儀社到家裡，禮儀社配合的法醫會根據這張診斷書開立死亡證明，你們就不用再送醫院。」醫生又開了好多藥，說：「時間快到時，阿姨會很痛，痛得滿床打滾，你們在家裡不能打止痛針，我開嗎啡，疼痛的時候就給阿姨吃吧，不需要計算次數，也不需要管時間間隔，止痛會讓她舒服一點。」我邊聽邊點頭，哭到淚流滿面。醫師繼續交代：「其他的藥都相同，還多開了個漱口水，有強力止痛和消炎的效果，當阿姨說嘴巴痛的時候，就給她漱口水。」

「謝謝醫師…………..」我哽咽地說。

醫師也心疼的對我說：「阿北，你要照顧好自己喔。」

走出診間，一位護理師攔下我說，她是安寧病房個案師，醫師交代要簽署一些文件，說著就展示平版：「這是放棄急救、這是放棄插管………」反正，她說一個，我就簽一個，她又交代要怎樣怎樣，我早就一句話也聽不進去，機械式的填資料，只想趕快填好趕快回家，我怕會來不及陪惠惠到最後一分一秒呀。

下了計程車，腿軟到差一點跌倒，先在外面聽家裡有没有異常，再調整一下心情，露出甜甜的笑容
開門，快樂的看著惠惠說：「醫師多開了潄口水，如果妳嘴巴痛，不用塗口內膠，用潄口水就好。」

惠惠似乎是見到我回來了，又看我沒有什麼異樣，心情也放鬆下來。我接著說：「好消息喔，CA199降了3個點，CEA持平，我們要拚的五年快到了，過了五年就都好了，帶妳騎車到處走走喔。」惠惠也高興了起來。

女兒狐疑的看我帶回來的一大堆止痛藥跟嗎啡，似乎察覺到有什麼異樣，她躲在佛堂裡查看我從醫院帶回來的文件跟數據，我的眼角餘光瞥見她的身體漸漸定住了，默默留著眼淚，靜靜伸手擦了又乾。然後女兒悄悄走出門外，到院子裡撥電話給金山寺的和慧師父，請師父過來一趟。莫非，師父的預感就要發生了？

中午一點多，惠惠說要坐馬桶，扶她起來，發現惠惠的腳已經完全無力的軟掉了，我說：「妳手要抓緊喔！」幫她清理的時候，看見又全部都是血，在她看不見的背後淚如潰堤。

下午2點左右，和慧師父帶著智福師父到了，帶來很多惠惠喜歡的饅頭，惠惠看到師父很歡喜，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本來萎靡的精神一下子變的神采奕奕，我趕快安排師父的座位，讓師父能跟惠惠面對面說話。師父和惠惠聊得很開心，從認識明慧師父一直談到現在，看惠惠快樂的神情，我也跟著快樂起來。師父坐到大約三點多才離開。

下午四點多，惠惠的腳已經全部癱軟了，惠惠說要坐馬桶，心頭一震，是不是又要排血？果然，還是血便，量已經少了，應該已經快清空了，我的心裡落寞、惆悵，不知道怎麼辦。擦淨後，我伸手把惠惠抱起來，體重怕沒有35公斤了吧？我一滴一滴的在淌血。惠惠的雙手掛在我脖子上，抱起來右轉就放到床上了，誰知道惠惠居然兩手一鬆，身子往下滑，我大吃一驚，她全身骨頭都已經酥脆了，再碰撞到怕又會斷裂，趕緊伸手撈，沒撈著，彎下身體用全身去接，好險有接到。惠惠的雙手已經沒力了，癱軟已經延伸到手了…………！

猛然想到，今天農曆元月十一日，年假是過了，但還沒有過完，因為要過了元宵才算過完年呀！

傍晚五點，女兒拿一台念佛機過來，向媽媽說：「媽媽床頭的念佛機還是用回慈濟的吧，這是家裡聽了多年的，禮佛聲音媽媽比較習慣，比用平板斷斷續續的聽六字大明咒好。」惠惠點點頭。女兒接著請我到客廳，給我一本慧律法師謝的「臨終備覽 」一書，我說：「我在阿公往生時看過了。」或許當時講的太大聲，被惠惠聽到了，感覺惠惠的眼睛直直的盯著我們看。

是不是母女心意相通，已經知道某些事情即將發生？

晚間六點多，推拿的燕媽來了，燕媽是我一個學生的家長，替惠惠跟我推拿很多年了，尤其是從惠惠罹病開始，燕媽每天都風雨無阻來幫惠惠推拿，希望借推拿來活血使化療的毒害減到最小，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有效，只知道要盡人事，其他的交給老天爺了。燕媽帶來一鍋紅豆湯，這是惠惠最喜歡吃的東西，前幾天還叼叼念念想要吃。惠惠已經三天沒有進食，看到紅豆湯很高興，我用湯匙杓一湯匙給惠惠，她淺淺喝了一口。

燕媽一面推拿一面和惠惠聊天，很温馨和諧的畫面，我告訴燕媽：「吳老師今天不下床喔。」燕媽說好。約二個小時後完成推拿，燕媽準備要離開，惠惠突然說：「燕媽，眉毛。」燕媽愣了一下，立刻脱外衣說：「對對，剛才沒有按到。」按好以後我們說謝謝燕媽，但我就沒有像以往一樣幫燕媽開門送她了。

• 燕媽相關的Podcast：
  • 「教育家爸媽對談」系列：EP36 燕有情還至（上集） https://reurl.cc/mMKWal
  • 「教育家爸媽對談」系列：EP 37 燕有情還至（下集） https://reurl.cc/5v97eV

從排血來看， 從腳部開始癱軟延伸到手部來看，從師父來的時候惠惠的迴光反照來看，似乎都說明惠惠的時間真的到了…….，可我還是不願意相信，意識那麼清楚的惠惠就要離開人間，多麼希望是推估錯誤，多麼希望一切都可以康復，多麼希望還有機會共同迎向每天的日出，一起欣賞絢麗的彩霞……

燕媽離開以後，要端水幫惠惠擦澡了，溫溫熱熱的水裡放三條毛巾，先拿起一條擰乾，輕輕蓋在惠惠臉上，不敢像平常一樣左右上下搓洗，怕把皮膚擦破了。緩緩移動毛巾，我嘴巴裡念著：「洗漂漂喔。」換毛巾再輕輕按壓，嘴巴裡繼續念著：「洗漂漂喔。」洗好臉，塗上面部乳液，擦上護唇膏，嘴巴還是念著：「 洗漂漂喔。」接著擦拭身體，一樣用輕輕按壓的：「洗香香喔。」擦好了澡，上了身體乳液，換穿乾淨的衣服：「洗香香喔。」

從洗臉開始，到擦完身體，惠惠的眼睛始終静靜的看著我，我也靜靜的看著她，彷彿讀到眼睛裡的柔情、幸福和安慰。輕輕親吻一下，我說：「惠惠，妳洗漂漂洗香香了，睡睡做個甜蜜蜜的夢，明天起床找帥帥的可可。」

伸手整理枕頭，暫時移開視線，移回視線準備要把惠惠放下的時候，發現惠惠的眼睛閉上了，臉上帶著柔柔的笑意，睡著了嗎？在我懷抱中？

惠惠睡著了，在我懷抱中。

她帶著柔柔的笑意，靜悄悄的走了。

惠惠走了，沒有說再見。

這次她没有說再見了。

民國112年 歲次 癸卯年
國歷2月2日凌晨1:38
農歷1月12日丑時

【後記一：寫了整整一年的「修身齊家書」】

2023年的國歷2月2日凌晨， 惠惠離我而去。看著她由女兒護送出門，心中很痛很痛，卻無法可使，不知道如何安放自己。

第二天在寫每天發給親友的早安文時，不知不覺寫上了兩人相遇的往事，然後就不肯停歇的想要記下惠惠的一生。我不知道要如何安排惠惠從24歲到73歲，半世紀的人生旅程，就且寫且走，努力盡一個老公的責任，使親朋好友知道有這麽一個全心全意都是父母、家人、學生、老公、孩子，不曾為自己設想的女人。我不知道有沒有那個能力好好的描述惠惠的一生，經常是一面寫一面哭，眼淚滴在手機上，擦都來不及擦，寫了又删，刪了又寫，總覺得應該有更好的方式來寫惠惠，來表達惠惠的無我。

民國112年國曆2月4日po出第一篇Line，忽然想：「如果剛好在忌日完完整整的呈現出惠惠的美、惠惠的好，就表示惠惠在另個世界一定是美好順利。」但是想歸想呀，一方面是無法預計進度，再方面我接下來的生活幾乎都在淚眼中度過，全心全意在文字裡寫惠惠，根本就忘了當時心中浮現的訊息。

料不到，完成全文後的今天，就是民國113年的國歷2月 2日，惠惠的忌日。看到這個日期，我又淚流滿面了，相信是菩薩助我，也是惠惠護我。惠惠在另個世界一定美滿如意。

前幾天做惠惠的對年，由和慧師父主持，和慧師父是全家的師父，是惠惠最景仰的師父。完成了入籍
化金銀財寶時，竟然像火樹銀花。金銀財寶的材質是環保的，以往都是静靜的燒、快快的化，但是這天會卻像放煙火般噴射出美麗的火樹銀花，在耀眼的火樹銀花中，彷彿看到惠惠偎依在爸爸媽媽的身側，對著我微笑，肯定是善神祖先和爸爸媽媽快樂的歡迎惠惠入籍。我也要趕緊修持，早日功德圓滿！

惠惠呀，謝謝這一年來您的相陪和分擔，使我順利走過哀傷，謝謝您！

【後記二：老公早晚課的禱文，從112年6月到今天】

可可愛娃娃，可可祝福娃娃，可可和娃娃都要努力修行。

娃娃在千手觀音菩薩座前努力修持，趕快趕快趕快先到極樂世界等可可，就像娃娃先到鹿野國中等可可一樣。可可在家裡會很認真的修持，等功德圓滿，會趕快趕快趕快到極樂世界找娃娃，讓娃娃和可可
重逢在極樂世界，同修共持，護法弘法，就像以前重逢在鹿野國中，携手同心奔向新世界一樣。

過去一年多以年，可可很愛哭，現在開始盡量不哭了，要把哭的時間和精神拿來修持，期待早日功德圓滿，就可以早日和娃娃重逢團圓。

可可愛娃娃，可可祝福娃娃，可可和娃娃都要努力修行。

娃娃是可可的唯一 ，永恒的唯一，娃娃如果需要可可，請向菩薩稟告，可可會隨傳隨到。

【後記三：覺】

愛到深處不糾纒，情到濃時要放下。

天人永隔，再無可能，

放過惠惠，也放過自己。

【修身齊家書】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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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教育家爸媽對談」系列：EP39 從臨終那天到今天 https://reurl.cc/bVp96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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